很多年前,我问朋友,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片是哪一部?这位对欧美系恐怖片有偏见的朋友说,那还得说是亚洲系的最能戳中亚洲人的恐惧点,第一名当之无愧必须是《咒怨》。
但是他后来看了美国恐怖片《闪灵》,这种偏见就彻底消失了;后来他又看了《危情十日》,浓重的阴影一直存留至今。
对,这个“他”也是“我”,或者也可能是“你”,如果你有胆看过这两部电影的话。
《闪灵》讲的是一个作家在大雪封门的度假别墅发神经,拿着斧子追砍家人的故事,杰克 · 尼克尔森的狰狞表情永垂影史,与他并肩站立的便是《危情十日》里养了头猪当宠物的神经病女护士安妮,一个骨灰级的私生饭,她那张俯视偶像的无表情大脸,能让你感受到跨越时间与种族的、长久的灵魂颤栗。
斯蒂芬 · 金的名字,就这样成了很多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在我贫穷的想象力中,他应该是独身,表情阴鸷,像个男巫一样住在爬满植物的阴森大房子里,他的书房在地下室,白天跟夜晚一样漆黑……
然而紧接着,我又看到一部电影叫做《肖申克的救赎》,后来又有一部《绿里》,不但不恐怖,看完之后还让人感到周身洋溢着温暖的力量,觉得世界太美好了,一看原作者,竟然也是斯蒂芬 · 金。这就有点奇怪了。
201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引进了这本《写作这回事——创作生涯回忆录》,看完这本书,对斯蒂芬 · 金以及对写作的一些疑惑,都可以找到答案。
斯蒂芬 · 金是单亲家庭的苦孩子出身,又穷又淘又聪明,还爱生病,初步具备了成为一个作家的必要因素。生病的时候,除了“想象自己是其他人”,斯蒂芬读了“六吨重的漫画”,并开始模仿最钟意的一套,抄写加改写,后来他妈妈说了一句话:“这些故事都是垃圾,我打赌你会写得更好,自己写一个吧。”
这句话对斯蒂芬来说,既是地基,也是打开写作之门的神奇钥匙。他真的写了四个以小动物为主角的故事,他妈妈又做了一件事,以每个故事两毛五的价格买了去,并寄给她的亲戚们。可以想象,小斯蒂芬的阅读写作之旅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开端,即便后来收到无数退稿信,他也只是将它们用一根钉子统一钉在墙上,并没有萌生退意。
后来斯蒂芬凭本事追到了妻子塔碧。塔碧也写作,一首《渐进的圣诗为奥古斯丁作》让斯蒂芬明白自己遇到了soulmate。他们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直到塔碧从垃圾筐里捡回《魔女嘉莉》的手稿,寄给出版社,斯蒂芬 · 金终于开始成为畅销书作家斯蒂芬 · 金。
这个妻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以同为写作者的敏感,了解丈夫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另一位畅销书作家的劳伦斯 · 布洛克在《小说的八百万种写法》里,也写到与斯蒂芬相同的恐惧,那就是对自己口味的自卑,以及对自己是位畅销书作家这件事的羞愧,总觉得“主流文学界”在暗中朝自己翻白眼,发出蔑视的嗤笑声。
《魔女嘉莉》成功了,墙上那根钉子终于不再串上新的退稿信,斯蒂芬却开始酗酒。他说,他写《闪灵》的时候,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个被“写不出来”的恐惧抓住的男作家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头号书迷》(即电影《危情十日》)里的安妮,就是酒精和毒品的化身,男作家就是在“瘾”的奴役下,按照她的意志完成故事。
关键时刻,又是塔碧出马,在悬崖边上拉了斯蒂芬一把。她召集了一群亲朋好友,把斯蒂芬藏起来的酒、毒品以及一切可以成瘾的东西倒了一地,跟他说,他们都爱他,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斯蒂芬也是好样的,耍了一阵子无赖之后,真的都戒了。
塔碧成了斯蒂芬明确的“理想读者”,他写作每本书的时候,都会想象塔碧在读到这段时会不会害怕或是大笑,塔碧也会尖酸刻薄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犯傻的地方,以致斯蒂芬得出这样的结论:“生活并非艺术创作的支持体系,反之才对”。
就在斯蒂芬写作这本写作书的过程中,他遭遇了一场可怕的车祸,一条腿粉碎性骨折,多年来养成的规律写作的习惯和强韧的心灵肌肉都面临崩塌全面崩塌的危险。塔碧又做了件大好事:给斯蒂芬布置了一个完美的写作角,帮助他用写作自救。斯蒂芬感激地写道:“虽然她经常觉得我写得太多,但她也知道这时候写作能救我”。
斯蒂芬 · 金不是一个怪异单身汉,而是一个心灵和身体都很健康的“木匠”,他说,写作除了雄心欲望天分这些之外,最需要的是像木匠一样,刨平每扇门,一丝不苟地工作,永远随身携带工具箱,里面放满了趁手的工具。更重要的,是“不酗酒不吸毒,也不离婚”,毕竟除了狂野放纵,深深的保守主义更为这个时代所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