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却端端正正地站在夫子树下,听珞金岭主传教取笔之术。
“取出你方才写的签。”
左却从容不迫地拿出一枚青羽状的签。
“抛到树上去。”
她咽了咽口水,生怕抛不上去,因此使了双倍的力气。
“双手伸直,掌心朝上,闭眼,口念术语。”
左却紧闭双眼,轻念术语,只觉手心一沉,便知术笔到手了。
“可以睁眼了。”
闻言,左却睁开眼,看了眼躺在自己掌心的笔,问:“我现在可以给它取名吗?”
珞金颔首,道:“自是可以,不过,你取的名字须它同意。”
左却以为珞金指的是弥珂,便问弥珂:“我想取‘蜜橘’二字,你觉得可好?”
弥珂笑答:“我可不能作主。”弥珂指了指笔身,“不过,你的术笔似乎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原来取名得术笔自己同意才行,同意了才会在笔身上显现自己的名。
左却苦笑,道:“那便日后再寻思个别的名字吧!”
弥珂上前,建议道:“不如取‘绝尘’二字?你总匆匆来又匆匆去。”
左却忿忿然白她一眼,果真如弥珂所言绝尘而去。
自蜜橘离世,左却没出过学校,如今两个月都快过去,剩下的六只鸟依然不知所踪。
由于近日温度持续下降,昨晚更是大幅度降温,一早醒来,世界已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左却放下窗帘,继续躺下,手放在被子外边才不到一分钟,隔着睡衣仍然冻人,暖了便又睡过去了。
“静静左却——你们快起来!下雪啦!”
虽不想起来,被茉莉一闹睡意全无,左却轻叹一声:“下那么点儿,没什么韵味。”
王静嘟哝着说:“就是,没什么好看的,好不容易一个周末,多睡会儿,美容~~”
茉莉仍不放弃:“壮壮一大早就起来去图书馆了,我们可不能落后呀!”
王静:“我们又没报考插班生……”
茉莉听得王静这样说,也就不吭声了。这时左却爬起来下了床,她对着满怀期待的茉莉解释道:“我去趟厕所……”
“你们!哼!再也不理你们了!”茉莉裹得厚厚的,挎着相机摔门而去。
左却从卫生间回到房间,觉得有点儿冷,披了件外套,轻轻推开门,走到阳台上。
两个月前,茉莉拿回来的几个气球已经泄了气,瘪瘪地耷拉在脸盆架子上。雪还在下,只是势头小,比起刚才也就厚了一丁点儿。楼下晒坪上的梅花不惧严寒,开得正欢。
左却瞟了一眼被闲置在阳台角落的猫粮,理了理自己的思路,也许该做些事情了。她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阳台的门。
八点多出门去医院时,雪已停,太阳躲在厚厚的云背后偷着懒,并未出来。男寝门口的许愿树上积了一点雪,中秋节时大家挂的红色许愿条照旧垂着。
到了医院,左亦忿忿然:“姐,你居然两个月不来看我!我都无聊透了。”
左却白他一眼:“知道无聊就赶紧痊愈,等你好了,去哪不容易?”
左亦抱怨道:“唉,别人骨折住几天就出院了,我都快把医院住成家了,医生也不让我出院。”
来查房的医生听到了左亦的话,说:“骨折住几天院要看伤的哪个部位,别人顶多一个关节骨折,你可是多关节骨折,连髋关节都没放过,知道髋关节在哪吗?”
左亦不耐烦地说:“知道知道,顾医生你快走吧!不要打扰我跟我姐叙旧。”
顾医生笑笑:“行,我马上走。”
医生走后,左却坐在床边,翻开一本书正打算看,王旭阳把她找了去。
“左却,你怎么那么久不来?你之前说会想办法取出我体内的蓝鸟,现在两个月都过去了,你想的办法呢?”王旭阳焦急万分,唯恐没有可解之法。
左却语气淡淡:“办法我已经知道了,但要做到什么程度我不确定。”
王旭阳顿了顿,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你说。”
左却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出:“据我推断,必须见血,但要到什么程度我不确定。”蜜橘离世的那一晚,蓝鸟确实飞走了,但蓝鸟转移的条件,寄居者出血量要达到多少不好说,“如果你不怕,我们可以先试试。”
王旭阳:“骨架的世界我都体验了三个月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有个条件。虽然不能保证成功率,但我需要你到我们学校来试验。”她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在学校转移,那下一任寄居者多半在学校或学校附近。
两人谈定,左却离去,王旭阳一人站在原地思绪不断。当初如果没有左却开导,恐怕身边的人都遭了他的毒手。
那日正好他值夜班,靠在桌上小憩,梦中到处都是骨架。因为有病人叫医生,摁了铃,一同值班的护士好意叫醒他,却因他未睡醒,误以为还在梦中,抓起盘中的镊子就往护士胸前刺,幸好被其他同事制止了。
左却来看他时,他已经被吓得说不清楚话,支支吾吾了半天,左却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你先冷静下来,你没害人,护士也没怪你,她以为自己吓到你你才这么大反应,你不必介怀。以后,你也别单想着人骨可怕,既然你是医生,又可以脱离医疗器械看出大家身体状况,不如借此机会帮大家看病,救死扶伤不是你的初衷么?更何况,你眼中的人骨具具都是活人,至今为止也并没有见过没有血肉之骨不是吗?”
王旭阳抬头望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左却见他有了反应,继续说:“你如果不确定,可以试着摸摸对方,虽然你能透视,但你摸到的肯定不是人骨而是衣物或者皮肤,作为一个医生,皮肤的触感你应当熟悉。”
王旭阳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一直太过在意骨架,完全忽略了人体的外形构造……不过,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奇怪,任何人的骨架我都一览无余,唯独你的骨架我看不见。”
左却鄙夷:“所以你知道我是特殊的,才刻意教我怎么缓解脚麻?”
王旭阳辩解道:“我只是庆幸自己还能看见个正常人!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左却:“我早说过,‘我们可以聊聊’的。”
王旭阳停了回忆,嘴角上扬,心想这个人骨子里果然记仇。
同一时间,狸猫正蹲在蜜橘的坟冢前,说起了话:“蜜橘,你地下有灵,能不能帮帮我啊?我说过,要替你继续保护她的,可她一直将我还有云晓学姐往外推,社团活动我就没见她来过……”实际上左却去过一次,但狸猫没来。
话问出口,并没有声音回答,植物园里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狸猫回去的路上,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有同学拿着相机、手机拍照。
周一,学校又恢复蓬勃朝气,不仅因为今天照常上课,更因为今天是2012年的最后一天,而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2012年12月21日也安然过去了。
下午三点半,王旭阳如约来到工商大学,左却也准时在东门候着。
两个人见了面,左却将王旭阳带到了鸳鸯湖边,天冷,湖边人不算多,这个点,学生大都在教室上课或宅在寝室取暖。
狸猫站在阳台享受日光浴的时候,看见左却和一个异性并肩坐在鸳鸯湖边的长凳上,赶紧打了个电话给云晓,然后两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湖边。狸猫借了辆自行车骑过去,云晓在美术社活动室,离得近先到了。
他们到了左却身后十米远的地方,王旭阳正掏出一个苹果:“圣诞节那几天你没来,昨天又忘记给你了,这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
左却知道,这是“平安果”,按茉莉的话说,就是“平安夜吃了平安果来年就能平平安安”,圣诞节的前一天晚上,赵梓也送了一个来。
“过去了就算了,留着你自己吃吧!”
王旭阳:“这可是我特意带来给你的,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既然如此,我替左却收下了。”狸猫抢过了王旭阳手里的苹果。
左却这才注意到狸猫和云晓都来了,问:“你们来这干什么?”
云晓盯着王旭阳的正脸看了半天,悠悠吐出一句:“这位朋友,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王旭阳记得云晓:“医院。”
云晓恍然大悟:“噢!是……你啊!”云晓本想说王旭阳的名字的,说到半路发现自己忘了,最后又改成了“你”字。
狸猫举起苹果,对着王旭阳问:“洗了没?”
王旭阳摇头,狸猫吐槽:“没洗你也好意思送?”
左却夺回狸猫手里的苹果:“你们别闹了。”
狸猫收回手:“我们没闹,就是一起来湖边散步,碰巧遇见你们了。”
云晓笑笑,附和:“对,我们只是来散步的。”
左却反问:“你们散个步还要抢别人的苹果吗?”
狸猫和云晓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最后云晓还是和盘托出了:“……我们俩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在这干嘛。”
左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了云晓,云晓愣愣地没敢接,左却解释道:“看在你坦诚相告的份上,给你了。”
云晓和狸猫对视一眼,见左却终于不推开他们,开心得露齿而笑,然后云晓利索地接过了苹果,嘴里说着“好说好说”。
左却继续坐回王旭阳身边,王旭阳点头示意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打开摊在了长凳上,原来是银针!
王旭阳抽出一根银针,先看了一眼左却,左却点头后他才往自己左手中指指腹上刺了一针。
左却一直盯着王旭阳体内蓝羽鸟的动静,本以为一针之血引不出它,结果银针才刺进去它就飞出来了!左却惊讶站起,看着蓝鸟飞去的方向,她亲眼看见蓝鸟飞进了一个女生的体内,而那女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水清儿。
等到水清儿走了一百米左右的时候,王旭阳欣喜若狂地喊道:“我正常了!我正常了!左却,我们成功了!”
他高兴得几乎要揽住左却肩膀了,狸猫将左却拉到自己身后,伸出一手拦住王旭阳欲往这边倾的身子:“你想干什么?”
王旭阳仍保持着笑意,说:“没,我就是太开心了。”他对着狸猫身后的左却说,“谢谢你,左却。”
王旭阳知会了一声就回医院去了,一路上,别提多高兴了。活到今日,他才发现人类是如此丰富的个体,有五官有手足,过去的那几个月所经历的事情估计这一生都难以忘怀。他坐在公交车上,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会心一笑。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可能是这几个月心力交瘁,王旭阳没睡过一个好觉,终于获得解放,在公交车上也睡熟了。梦里,他正坐在诊室给病患检查身体状况,一边看一边在病历本上记下……
“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投币后请配合朝里走,下一站,第六人民医院,请准备从后门下车。”X市本地话:“第六人民医院,请准备从后门下车。”英语:“Next stop is Sixth People's Hospital station.”最后又切换回普通话:“乘客们,请给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谢谢!礼貌让座,展示你我文明风度!”
报站之后王旭阳还是没醒,售票员过来好心推了他一下:“小伙子,你快到站了。”
王旭阳推了推眼镜,忙不迭地说:“噢!谢谢!”到站之后,他下了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感神清气爽,大步走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