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她淡淡的笑着,走到窗前,轻声说:“颜,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了。”
小时候,我是村里顶让人羡慕的女孩:活泼聪明,甚至于还漂亮。我的爸爸是村里的首富,妈妈是老师,校长把我当孙女一样的疼爱,叔叔还是村长,我就是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生,被娇惯着长大的。
小妮说,像我这样侍宠而娇,散漫懒惰的人若再得第一的话,是会让人很嫉妒的。所以我一直在第二的位置上逍遥自在。是呀,我为什么要费那个力气得第一呢?反正翼会帮我保管好的。而他,从记事的第一件事起就是要娶我做他的新娘。
那个翼,是我自小便认定了的:他的爷爷和我的奶奶因为战争的原因而分开,我叔叔和他姨又因为贫穷的原因而擦肩,我们这一代,集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体,我相信我们会一直相爱的,直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有羡慕的人:水月,从山的那边走来,有最秀气的面容,最温柔的嗓音,最恬静的笑容,她从我三月的窗前走过,停了下来。清清淡然,玲玲巧然,在我12岁那年,成了我最亲密的友伴。
我们在一起读古诗19首,一起背唐诗。在桃花盛开的春天,我们背靠着桃树,看漫天飞舞的红雨,背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等树上结小小的青梅时,我们已经背到《长干行》了。她一边帮我扎长长的辫子,一边说,像你和翼这样,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我抬起头问她:“ 那十四为君妇,再过两年,我就十四岁了,就可以当翼的新娘了吗?”月儿笑着摇头说:“ 那可不行,要到20岁才可以。”
”还要那么久呀。” 我垂下头来,月儿继续帮我编着辫子:“可是你们不会分开 ,你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头发变白,牙齿掉光。” 她点了下我的鼻尖,笑着逃开。
我追赶着跑出去的时候,撞见了月儿的姐姐水蓝,我以为水月是美的了,可是她的姐姐却更美,轻冷而绝然。我有一刹那的恍惚,可是当她转过身来,我却呆住了:那样的一张脸,却瞎了一只眼,月儿走过来,摇了摇我,我轻声的问:“月,你姐……”月儿说:“小时候放牛,给牛角撞瞎的。” 我叹息着,想世间竟有如此不幸之事。
第二天,坐在学校的桂花树下,我对翼说:“翼,你知道嘛?月儿的姐姐好漂亮,可惜却瞎了一只眼。” 我用手捂着一只眼:“这样闭着的,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翼拉下我的手说:“颜,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要我们好好的,就可以了。” 可是,十三岁那年,他就丢下了我一人,溺死在了湖底。
那年的雨水很大,我站在湖边,看着他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浮肿的脸,苍白的唇,紧闭的双眼,任我怎么呼喊,他再也没能回来。
没有翼的世界,冰凉凉的一片。我用刀划自己的动脉,划的很深,却依然被抢救过。在我第三次试图自杀时,母亲抱着我痛哭,她不懂我十三岁的情感何以决裂至此!她说:“颜,你才十三岁呀,十三岁!等你三十岁的时候,若还想自杀,妈就不拦你。” 那一年,为了母亲鬓角新生的白发,为了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的母亲,我存活了下来。
离开村庄的时候,我13岁,月儿来送我。依稀纯白的连衣裙,温柔悲伤的眼神。临行时,她递给我一本《七里香》,希望我的心可以重新温柔起来。我们就这样在绿树白花的篱前告别,个自走向自己的人生。
在外地读书,虽然离家不是很远,却很少回家,只在重大的节日和翼的忌日停留上几天。和很多朋友也疏远了联系,她们并不因此而怪罪我,反而用一种怜悯和忧伤的眼光看着我。更因为这样,我越发的不想回去。那个曾经人人眼中称羡的颜,那个被整个世界捧在掌心的颜,早就跌落了。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桃花往事,和七里香般盛开的青春一起跌落进了泥土里,深埋在那冰冷的湖底。
这样过去了三年,16岁的一天,我从翼的墓地上回来。母亲准备了晚饭,席间,她轻声的问:“还记得水月吗?” 我点点头。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妹妹却抢着说到:“她前几天被人强奸了,三个!在回家的路上。”
我捂住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个只比我大两岁的月儿,那个总是恬静温柔着的月儿, 那个陪我在桃花树下背诗写字的月儿,她怎么能够忍受……我想起那年雨水中她抱着哭泣的我心痛的模样,想起临别时她送的诗集,凭着旧时的记忆,跑到她家。
她的母亲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我敲了敲门,说我是颜。她打开门,让我进来,然后又关上门,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臂,发抖。
我看着这样的月儿,眼睛红了起来。我走过去抱着她,就像当年她抱着我一样。我说:“月儿,你哭出来吧,或者你骂出来,别憋在心里,那样……很不好受。” 这个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的月儿,第一次在我的肩上哭得像个孩子,她说:“颜,我这一生全毁了。”
往后的几年,像我当初避开她的关怀一样,她也避开了我的。我依旧在外读书,并且离那个村庄越来越远,也越发的少回家了。关于月儿的消息,前几年还能留心听到,后来渐渐的也就没了。只知道她还在那个村里。我很不明白,要是我巴不得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来过。可是转念一想,又能逃到哪去呢,哪儿才可以重新开始呢。伤口那么深,恨不得再深一点,就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毕竟还活着,便益发的无奈和可悲起来。这样可悲的面貌还是一点点显露出来的,有时候你觉得你自己已经够秋风苦雨的了,可若真与人比起来,那只不过是一星点的太阳雨罢了。
我20岁的时候,月儿22岁,离16岁已经整整4年了。离13岁呢,已经7年。
屋后的那片桃园已经荒废,没剩下几棵桃树,再也看不见风吹落花如雨,舞尽胭脂血泪了。这些年,带着点尘世的忧伤,隐了段宿世的情缘,当我从葡萄架下走过时,又看到了别人称羡的眼光。月儿呢,是否还能赢回我赞叹的目光?
在我还来不及设想时,妹妹又给了我一次震惊。
她问:“姐,你还记得水秀吗?” 我说:“记得,你的同学,水月的妹妹。” 妹妹说:“她跟人跑了,她父亲气得自杀了。” 我说:"不会吧。” 母亲走过来:“ 这几年,她父亲的精神本来就不大好:大女儿眼睛瞎了,二女儿被人轮奸了,三女儿又和人跑了。许是想不开,两个月前,吊死在了自家的梧桐树上。”
我沉默了许久,低声说:“我想去看看月儿。”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叹息着:“你想去就去吧,月儿和也以前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去了月儿家。她母亲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我没去打扰,径直走进屋里,屋里没人。月儿的房门开着,我看见里面有个人在涂指甲,轻轻的叫了声:“月儿?” 她抬起眼,看了我半天,我也看着她,她画了很浓的妆,神情中却透着些淡漠之色。她走了出来,靠着门边说:“ 颜,好久不见。”
引我进她的房间后,泡了杯茶。一边闲聊着,一边在涂她的指甲,涂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我有一阵的沉默,推了推她:“你劝劝你妈妈吧。” 她抬起眼,望着我:“怎么劝?” ”就说……人死不能复生,毕竟……毕竟还要生活着。” 我抚着腕上的伤疤,低低的说到。
月儿望着落寞的我,淡淡地笑着,走到窗前,轻声说:“颜,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了。”
这话说的轻柔而感伤,却像刀锋一样刺痛着我的肌肤。我想着这些年来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更远的地方,想着即使是在最暖的夏日,依然会梦见翼苍白的唇角,梦见他在湖底对我喊冷……不由的抱紧了双臂。
“我不知道什么是生活,只觉得,像是秋风吹落的第一片叶,画午睡醒后惺忪眼中,网在蜘蛛丝里的黄色日影,又像一条银白的蜥蜴爬上了暗夜里发光的玻璃。” 月儿抚着玻璃,轻轻的念着,怪异而苍凉。我惊讶的望着她:“你还在读诗?” 她避开我的眼神,浅淡地说:“早就不读了。” 然后继续坐在椅子上,涂她的指甲,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一件事。
从月儿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送我到大路上,这一路,我们谁也没说话。月光照在我们的前方,空洞而迷茫。远远的仿佛在唱: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下一个月光 当时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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