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 左涛)苏童说:“我迷恋于人物峰回路转的命运,只是因为我常常为人生无常历史无情所惊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却在一瞬间被这种巨大的无力与哀痛所震住。
严格说起来,《妻妾成群》并不是我看的第一篇苏童的作品。在此之前我偶然看过《骑兵》,发生在香椿街的故事。一个天真的少年,梦想着成为骑兵却不能,在残酷的现实中只能梦想破灭的故事。这个故事带有明显的苏童式的美,一个少年,慢慢走近他的梦,带着些无知,带着些荒诞,最终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苏童的美感,是毁灭的美,而这在《妻妾成群》中体现得更为成熟。《妻妾成群》写的不是一个男人如何在四个女人身边如何周旋的故事,这是女人的战争,那个男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战利品。这四个女人把她们一齐拴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并且活得像一棵濒临枯萎的藤蔓在稀薄的空气中相互绞杀而争得那一点点空气一般。
苏童一向很擅长塑造女性角色,而《妻妾成群》不夸张地说,正是由女主人公颂莲的心理活动所支撑的。但巧妙之处就在于,就连颂莲的心理,都蒙上了一层薄纱似的,唯一清晰的只是绝望。
颂莲是真正生长在南方的女子,沉默,温婉,却无比压抑,被命运的洪流一步步推着走,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偶尔反抗,却又无疾而终。和骑兵不同,颂莲活得很实际。父亲自杀的水池,没人敢用,她还在那洗头。继母问她愿不愿意做妾,她说:“名份是什么?名份是我这样人考虑的吗?反正我交给你卖了,你要是顾及父亲的情义,就把我卖个好主吧。”在嫁入陈家前,颂莲肯定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把准备放在了陈佐千身上,仿佛只要讨好了这个男人,以后的路就平坦了一般。开始的一切似乎都是好的,吃斋念佛不论世事的大太太,八面玲珑的二太太,清冷自傲的三太太,四人井水不犯河水。
慢慢的,苏童用他冷漠又细致的笔触掀开了这光鲜亮丽后的肮脏。三太太和医生交缠的腿,被二太太收买的雁儿,喜怒变化无常的陈佐千,还有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人的那口井,成了颂莲快速成长的催化剂。有人能在绝望的境地下破茧重生,但那就不是苏童笔下的人物了。颂莲日渐一日地消瘦下去,刚开始还念叨着“知人知面不知心”,后来就只剩下井里的呼唤能让她有反应了。终于,那个莫名的时刻到了,颂莲走到后院,对着那口幽深的井水,念念有词,“我不跳井”。
父亲说,一篇好的小说,总是能让人产生兔死狐悲的感觉。我默然,大抵深渊作为一种命定的存在,总是作着一些无望的昭示,只因人的挣扎而显得悲壮而已。《妻妾成群》算不上先锋派最优秀的作品,但这种骑兵般绝望的挣扎,也就只有苏童能构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