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涛站在乐玩酒吧门口，扫视整家酒吧。四十五分钟前，李牧给他打来了电话，听起来感觉百无聊赖，语气礼貌、疏离、冷淡。
和摄影机镜头下那群年轻、美丽、光鲜的访谈嘉宾相比，乐玩酒吧这些游手好闲的贪杯客显得不堪入目。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约见地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在酒吧后方角落的窗户旁，他瞥见李牧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大杯酒。
宋涛走到李牧桌前。
“怎么想起在酒吧见面了，心情不好？”
李牧抬起头，目光迟钝：“刚跟市局的赵正义闹掰了...”
“什么，那个刑侦队队长？”宋涛惊讶地问。
“你认识他？”
“他可是媒体的宠儿，有一张大嘴，面容严厉，精力旺盛。简而言之，这个男人专门制造头条新闻。”宋涛说，“但同时他又过于傲慢，无论是对媒体还是对他的同僚而言都是如此。我可听说他连市局局长都不放在眼里...”
李牧举起杯子，凑到唇边，将金黄色液体从口中灌入，看着宋涛在椅子上重重坐下。
“咦，没想到赵正义的人设居然如此光鲜亮丽！”
“在我看来，不是光鲜亮丽，而是星光璀璨。”宋涛语气加重，像是好意提醒李牧不该得罪这种人。
“怎么说？”李牧问，又喝了一口。
“其实他跟现任的市局局长曾在刑侦队搭过班子，那时他任队长，局长好像是副队长。”宋涛俯身越过桌面，窃窃私语地说，“警局换届选举那年，民调显示赵正义的呼声一直很高，毕竟屡破奇案，而且懂得在聚光灯下展现和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或许他锋芒毕露，过于耀眼，触及到了某些上层领导的地位。又或者他背地里确实做了些出格的事，总之最后局长候选的头号种子落榜了，反而破格提拔了那位副队长。”
“出格的事，你指的是？李牧食指相扣，若有所思地问。
宋涛惊讶地眨眨眼，但李牧脸上并未有过多的表情。
“这你都不知道！”宋涛说，双手交抱胸前，“犯罪现场有些零散不值钱的小饰品不见了，也许是死者的珠宝或手表，一些没有人会注意的小东西。”
“被赵正义拿走了？”
“起初警局上下只是在怀疑他，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宋涛小声地说，“但就在公示期间，赵正义的一个同事要找份资料，打开了他办公桌的一个抽屉——至少那个同事是这样说的——却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些丢失的物件。于是赵正义被有关部门叫了去，要他将这件事解释清楚。最后又叫他把嘴闭上，不要对别人多说。但谣言开始满天飞，最后连媒体都开始注意到这件事，因此当警局被控执法过当时，很快就出现某个警察犯下这类罪行的铁证，这名警察就是专门制造头条新闻的赵正义，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这么说，你不相信赵正义偷拿了死者的东西，而是被陷害的？”李牧用顶端镶着立体动物图案的银色金属搅拌棒搅弄着手里的酒杯，黄色调酒在冰块周围旋绕。
宋涛发出窃笑：“反对地球是方的并不代表地球就是圆的。赵正义很可能确实干了偷鸡摸狗的事，但试问其他警察难道没有？这个世界本就浑浊不堪，谁又能信誓满满地拍着胸脯，敢说自己清白如玉呢？如果非要让我评价这件事，我只能说有因必有果，赵正义自己种下的因，就必须接受所带来的果。”
李牧似乎仔细思索了这句话，缓缓点头，喝个杯底朝天，再对女服务员打个手势表示续杯。
“不过，赵正义也没有选择控诉，实际上那段时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停职在家休息。然而等一切平息后，他还是继续做他的刑侦队队长。只不过比以前更倾注全力、没日没夜的工作，似乎他身上有股傲气，想要收复失地。”
李牧听完，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正义会对他死咬不放。似乎赵正义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想要的答案，嗅到了自己绝地反击、扬眉吐气的绝佳机会。说赵正义疯狂也好、邪恶也罢，甚至可以咒骂他是个利己主义者，把他人踩在脚下当作垫脚石。但此刻李牧却感同身受，更多的是理解。这就好比我们有时能理解那些把原子弹丢在无辜百姓聚集城市的人，却无法理解在城市陋巷里靠着他人原始欲望为生的人。“理解”有时真的很奇妙，它因人而异，因道德品性而异，因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而异。
天啊，李牧多么需要来一杯，只再一杯就好，好去除心中的苦闷和这一天带来的极度不适。
“该死的服务员，怎么还没有来。”李牧恼火地嘟囔了一句，微醺状态正在逐步发酵。
宋涛翻了个白眼，努力挤出微笑，安抚着说：“酒喝得差不多行了，我想你找我肯定还有其他要事，我可不希望等到明天，你什么都不记得...”
李牧惊讶地蹙起眉头：“哦？”他突然觉得宋涛，这位靠着好事之徒身份来养家糊口的记者，居然没有借此打听他跟赵正义的关系，或许他已经知道赵正义在负责王秋弱的失踪案，自以为是的认为眼前的醉鬼是因为案件毫无进展才会跟赵正义闹翻；又或者自从签订保密协议，这位提笔书生已经彻彻底底地臣服于他。总之，李牧感觉有一股暖流贯穿全身。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宋涛见李牧面露迟疑，焦急的说，“我还要回家赶稿呢。”
“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是位整形外科医生，名字叫邓伦。他在高铁新区开了一家整形诊所。”李牧说。
“我看你确实喝高了。调查对象的姓名、职业你全部清楚，还让我调查什么？”
“如果如此简单，我就不会劳烦你百忙之中来见我了。”李牧忽然犹豫了一下，微笑着说，“我需要你帮我拿到他的把柄，就像你要挟我一样，我可以借此来要挟他。”
宋涛一脸迷惑，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的脸红的却跟猴屁股一样。李牧不愧在商场叱咤多年，一句话既点明了问题核心，还不忘讽刺对方一下。
“其实...记者这一行业，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龌龊，毫无底线。”宋涛不情愿地说，“即使因为工作身不由己，那我宋涛做人也是有原则的，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我可听说这位医师在圈内是出了名的，许多明星、少太、千金，总之上流社会的达官贵族，都会找他提供面部整形、隆胸、甚至抽脂等服务。”李牧漫不经心地说，“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他的把柄握在自己手里，你想窥探哪个有钱人的隐私都是有可能的，这种事一旦爆料出来，我想绝对是轰炸性的头条新闻。”
“真的吗？”宋涛变得欣喜若狂，但紧接着又耷拉下了脸，“可是...这会得罪一些强大势力，我怕自己承受不起。”
“这是一个铜板的两面，宋记者！”李牧慢调斯文地说，“我们应该倾向于利大于弊的那一面。另外你只需做好记者的本职工作即可，剩下的交由我操作，但利益绝对不会少你一分。”
“搞什么鬼？”宋涛好奇地问，“你可不缺钱花!”
“没错，我是不缺钱，可谁又跟钱过不去呢。”李牧附和着连哄带骗。
宋涛直视李牧的双眼，却突然间眨了眨眼，眼神漂移。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对于李牧来说，却已足够。
“好，我答应你。不过具体需要我怎么做？”宋涛面如槁灰，毫无生气。
“我们先从简单的做起，你就跟踪他，看他跟谁见了面，当天做了哪些事。记得照片拍的清楚些。”李牧说，“如同你所说，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不可能一丝污点都没有，而只要戳破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衣，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拿到邓伦医师的把柄，到时各取所需。”
“我明白了，明天就着手准备。”宋涛起身准备离开，似乎他确实着急赶稿，“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宋涛走后，李牧糟糕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或许这是今天唯一开心的一件事。就让邓伦所谓的行业原则以及签订的那份保密协议见鬼去吧。他一口气喝光半杯酒，在桌上放了几张百元大钞，望向漫长的黑夜，终于今晚可以做个美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