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孩子也是容易“记仇”的。
在孩子多的家庭里,尤其是面对父母偏心的时候,他们的“记仇”往往更持久。
比如在我们家。
幼时父母进城创业,也一并带走了哥哥和妹妹,独留下我跟着爷爷奶奶单独呆了近一年(其实具体多久我也不甚明了)。那段时间里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甚至不记得我是如何跟父母分开的,他们是早上还是中午走的?我是否哭闹?我有没有非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都不甚记得了。
而被独自留守这件事,我却一直记得。
固执的认为是父母偏心。
有一次跟母亲起争执的时候,我就顺口说了出来“你偏心,带了哥哥和妹妹一起进城,把我一个人扔给爷爷奶奶不管我!”
母亲扬起的手瞬时停住,之后便沉默了,不再说话。
然后那次我便小小的胜利了,也知道了原来这样可以让自己赢。
小时无知,在那以后,每每有争执的时候,我都习惯性拿这话来赌母亲的口,虽然母亲有时也问道“那也没多久,后来不多久不也带来了么?”
但我就是任性,反驳道“反正没有一起来,你就是偏心!”
母亲便不再言语。
慢慢的我长大了也懂事了,就没在提起这档子事了。
但我知道母亲多半是记住了这句话。
高中的时候一次偶然谈起在在乡下生活的事,我玩笑着说母亲偏心。母亲便停下手中的事看着我,挤着笑容谨慎的问道:“你还记得啊?其实真没多久,一年不到就带你来了。”
我便开玩笑说道:是啊!我都记得,你偏心不带我来,我在镇上学堂读书还受人欺负呢!“(我在镇上学堂读过三个月还是半年的书,记不清了。)
母亲听完,低头整整我的衣服便不再言语。
坦白来说,我的母亲其实是个很公正的人,尤其是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不像父亲那样偏心我,对我们三一视同仁。
但是,不知是为了补偿那一年半载的“扔下不管”还是因为我本性乖巧柔顺,在兄妹三个里面,我可以感觉出来,她其实是偏爱我的。
这是众所周知的。
而那会儿,我明知道她不偏心,而我却依着性子揪着十多年前的往事说她偏心。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喜欢逗她而已。
但我不知道那会儿自己说过火了,对于一个公平公正而且某些时候还偏向我的母亲而言(比如我跟妹妹的争执的时候),这是多大的诋毁,是多么的伤她的心。
现在想想,母亲那会的低头,一定是想掩饰自己的尴尬的表情。
从挤着笑容谨慎问我的她脸上就可以看的出来,她心里多有愧疚。她一定是希望我忘了,不希望我认为她是偏心哥哥妹妹的,她一直是公平公正的对待我们兄妹三。况且她原本是有不得已的,完全可以说服已经懂事明理的我,但是她却一直没有说。
那时候父母进城创业,约莫是在九零年左右,算来,妹妹还小尚在吃奶阶段,是断断离不开母亲的,哥哥恰逢入学的年纪,而我的父母一向是重视教育的,而城里的教育肯定是镇上学堂所不及的,哥哥跟着进城也是必须的。而我差不多四岁有余,恰已记事,又尚未到入学年纪,爷爷奶奶也舍不得一下子三个孙子孙女全给离开他们进城去了,又思付着我父母进城创业本就人生地不熟,还得照顾两孩子,也够辛苦的了。权衡之下,我也就给留下了。
虽然那个时候我早已经不怪她了,但我一直却没有跟她说。
现在想来,也怪自己,年轻那会儿善“记仇”,多是误会了自己的母亲。虽然早已不怪她了,但其实一直放在心里是个结。
如今,我已到而立之年,常年累月的不在母亲身边,也只有小长假才会回家陪母亲说说话,母亲向来是个容易多想的人,所以每次回家都是尽量给充当说客,调出她的话题,然后一一说服母亲安静下来,安心过好日子便是,但关于怪罪母亲偏心这事却再也没有提起过,我不知母亲现在是否偶尔还会想起,是否我的任性让她心中的这个结还在。
恰逢今日母亲节,想着是否需要跟她开玩笑的提起,然后做个释怀。思来想去还是没在提起,昨日已跟母亲视讯过,于是今日在微信里给母亲发了条信息,表达不在身边的歉疚之意。结果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愧疚自己和父亲能力有限让我们年少吃多了苦(其实并没有)。我知道母亲必定是又多想了,赶紧刹车,便即刻转换话题想让氛围活跃起来。估计是失效了,约莫七八分钟后,打字尚不熟练的母亲再次回复了一条信息,我便知道终究是拦不住了,又惹得母亲动情了。慌乱之下,便再次不停的转换话题安抚他们,希望能让母亲心里好受点,赶紧忘掉不开心的事,如此三番之后,好在小妹的及时搭腔,总算是把母亲给劝住了。这一场虚惊,让我又警醒不少。
普天之下,没有那个母亲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开心幸福的,对于成长后的我们,她们从不索取,也不需要多大的荣耀或者财富。而曾经成长中的我们,她们所给予都是他们倾尽所能给予我们最好的,也许并不丰盛,也许略显笨拙,甚至有点指手画脚,可那是他们那个年代最好的。也许他们视界不够,也许他们眼界不宽,却也并不妨碍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的事。人们都说越老越小,此刻看来,却真真是如此,想来,母亲年岁也大了,却也越发脆弱,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刺激到她敏感的心,所以说话也得越发小心。做儿女的,在身边顺着点,听她唠叨唠叨,然后逗逗乐,她就很满足了,跟个孩子似的好哄。而像我这种,常年累月在外不在身边的,除了愧疚之外,也只能在每周的视讯里,缓解下自己的思念之情了。
后记:文章最初写于2011年。时隔多年才翻出来。好在现在父母都在身边,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