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的晚餐会上,我跟老汪、小卢他们说起了离职的事。
“这里污染太重了,我不想继续呆了。”我夹了一大块鸡肉,狠狠地咬了一口,似乎在显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老汪咪咪笑着,不知道他还怎么笑得出来,“是啊。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每天做着细碎无聊,毫无意义的事,耗费青春年华。”
“承诺的绩效工资也不兑现,每月的奖金还少得可怜,真后悔当初来这里了。”赵美女也愤激地说。
小卢幽幽地说了句,“嗨,不是还发了一些福利嘛。”嘴上带着那惯常玩世不恭的微笑。
“靠。别提那福利了。”涂工也忍不住发言,“不就是一桶油、一袋洗衣粉、一盒香皂、一双手套嘛,那能值多少钱!“
大家哄地笑了,似乎又在自嘲。
看着大家的样子,我歪着头问,“合着大家是支持我的想法喽?“
“支持。“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老汪将手搭在我的手上,然后是小卢、赵美女、涂工,老汪说,“你先第一个探路,我们紧随其后。“
有了大家的支持,我的心里更加踏实了,我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我知道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在他们眼里,Q石化是大企业,吃国家粮,稳定,一辈子都牢靠。
我当晚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很长的辞职信,貌似引用了不少名言警句,像什么大丈夫志在四海、什么壮士磨剑、英雄系马之类……自己写完又认真看了一遍,感到自己实在太有才了,写得实在是文采飞扬、恳切动人啊,然后带着万分愉悦的心情又誊写了一遍才安心地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举着辞职信,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张厂长的办公室。
张厂长正在看文件,见到我的到来,抬头问:“什么事?“
我将辞职信递到他的面前说,“张厂长,我要辞职。“
张厂长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眼睛瞪圆了,很是惊讶地看着我,楞是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他应该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别人想进Q石化都挤破了头,你这楞小子居然会要辞职!
张厂长好歹是大领导,见过不少风浪,在瞬间的震惊过后立马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他淡淡地问:“为什么呢?“
“我感觉这里太压抑,不适合我的个性。“我很认真地说。
“你问过你家人父母的意见吗?”
“不用问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哦,这样啊,你先把辞职信放这里吧。呆会再找你。”
“嗯。”我退出了张厂长的办公室。
事后,张厂长倒是没有来找我,任主任当晚找我来了。
任主任还是老样子,笑眯眯地,态度很和蔼,跟我谈起了自己的过往,以及张厂长对我们的器重,然后又说了一些前途无量之类的话。
我的态度很坚定,居然一口回绝了他,半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任主任见没什么效果,摇摇头走了。
然后几天,再也没有一点消息。当我忍不住又要去找张厂长时,吴副厂长来找我了。吴副厂长是搞经济的,不谈别的,跟我详细讲述了绩效工资的相关事情,比如绩效工资的构成、计算方法等。按照他的算法,我们的绩效工资确实十分诱人。但他关于绩效工资的许诺8个月前就有了,但到现在还只停留在纸面上,一直没有施行,所以,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我的表情都很平静,眸子里一点闪亮的光辉都没有。
吴副厂长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叹了口气,走了。
第二天,人事科的干事刘娜找了我,她的态度有些盛气凌人,说着什么厂里很器重你们,张厂长一改若干年不招大学生的规矩,把我们招募进厂,意思是我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背叛张厂长,是忘恩负义了。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见到我这副样子,刘娜急了,抛出了杀手锏,声音因为急促显得都有些凄厉了,“你硬要走,厂里也不拦你,但你要赔付厂里2万2的违约金,你可是签了5年的合同的!”
刘娜以为我被唬住了,有些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小样儿,这下怕了吧。”
当时我进厂共8个月,每月实际到手收入才800元不到的样子,拢共C厂发给我工资还不到1万元,现在要我赔2.2万,这不明显是刁难我嘛。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洋洋得意的刘娜甩了一句,“那你们就等着拿违约金吧。”头也不回就走了,只留给刘娜一个决绝的背影。
张厂长这些招数都没有效果,但他有最后一招,那就是拖,反正认准我交不出2.2万。他不签字,我就拿不走档案,拿不走档案,我就走不了,长此以往,我就可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其实,档案对我来说,倒没什么意义,但我不想就这么走了,凡事要有始有终,既然自己光明正大地来了,也要光明正大地走,这样,才显得完美。
于是,以后的日子,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找张成长,张厂长不是借故忙就是不在办公室,反正就不肯见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张厂长及其亲信再也没什么人来找我谈话,但陈副厂长、古副书记、马副厂长还时不时会借我去汇报工作时跟我聊一聊。他们不但不阻止我,反而十分鼓励我离开。古副书记还轻蔑地说,“嗨,档案有什么用,年轻人嘛,还是要有点追求。”她的话有如和煦的春风,让我感到格外温暖。
其实,他们何尝是为我好,不过是为自己利益打算罢了,在他们心目中,我们都是张厂长的势力,剪除一个,又少了一个威胁。但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他们的话让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我不要档案了。我也不想完美地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等了。
当天我就买了火车票,将所有的家具清点好,锁上了房门,和老汪他们告别后,拖着行李朝火车站走去。
在火车上,我给任主任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再见,任主任。
在我的内心,觉得挺对不住任主任的,自己在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没能留下我,估计他也要被张厂长训斥了。
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我的心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若干天后,我在北京听说涂工也离职考研去了。过了几个月,又传来小卢、老汪、赵美女等人离职的消息。
04年,我因为到济南出差,顺路又去了趟Q石化。王姐、纪工、罗工热情地接待了我,听他们说,张厂长被调到烟台某石化厂去了,陈副厂长出车祸在家养伤,现在当家的是马副厂长。谈到各人的境遇,大家唏嘘不已。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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