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无肉不欢、无新衣不喜的执念

先聊个无关紧要的事儿。

最近和男友一起追一档名为《风味人间》的节目,导演是传说中“最懂美食的男人”——《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不用多说,这又是一档馋死人不偿命的节目,“饭后服用”才是明智之举。但我俩却偏偏喜欢在晚上吃饭的时候观看。

“这节目真下饭啊!”发出这句感叹并不是因为节目本身。诚然,节目中呈现了很多美味佳肴,手抓羊肉、秃黄油拌饭、洋芋搅团、酥皮蟹……这些固然诱人,但也只是让人有尝鲜的欲望,我始终觉得,真正能勾出人内心那股馋劲儿的还是那些留在记忆深处的味道,不信的话你去看朱自清先生的《冬天》,里面写冬夜里父亲做的热气腾腾的白煮豆腐:

“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仰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

所以,我和男友总是一边看节目一边聊一些童年的吃食,越聊就越起劲儿,越起劲儿胃口就越好,平时只吃一碗饭,现在要吃两碗,幸好这节目只有八集,不然我俩都要变成两百斤的大胖子,相看两厌,一拍两散。开个玩笑。

不瞒你说,看到“儿时的年味”这个主题,我脑袋里首先瞬间冒出来的字眼儿就是“肉”。这也是我和男友近日聊天内容里出现频次最高的词。现在的孩子可能无法想象我们儿时对于肉的渴望,亦如我们这代人始终无法切身体会父辈们对于白面馒头的特殊情结。

为了过一个丰盛的年,北方人家里会在年前采购大量的新鲜猪肉,每家少说也有几十斤。南方的朋友可能会惊诧:“几十斤啊,吃的完吗?”因为过年期间商店是关门的,所以这些肉要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期间还要款待登门拜年的亲朋好友,这么算下来几十斤其实并不多。

“二十六,煮大肉。”冰箱可以保鲜,但在以前是稀罕物件,寻常人家里鲜有。而高温炖煮过的肉不易腐坏,冬天室温下可以放十天半个月,且肉汤还可以用来煮面、炖粉条,两全其美。

每年腊月二十六一大早,母亲就会喊父亲起来剁肉,先预留盘饺子馅儿和炸酥肉所需的部分,剩下的切成均匀的大方块,一块就有一斤多。

父亲剁肉的时候,母亲就找来一块白纱布,把八角、桂皮、草果等大料包起来,再用线缠紧,我和哥哥则屁颠儿屁颠儿跑到院子里生火烧水。水烧上之后,母亲的大料包也做好了,等父亲把肉方剁好,加入葱段、姜片、盐和大骨头一起下锅用大火煮。

柴火锅温度高,不一会儿就烟雾缭绕肉香扑鼻了。我在哥哥的唆使下时不时地进堂屋去瞧墙上的挂钟,瞧完之后还要大声报给母亲听:“煮了10分钟了!” “煮了20分钟了!”“煮了半个小时了!”一遍一遍地喊,只恨时间过得太慢。

母亲在厨房自顾自地忙活,很少搭理我们,她心里另有一座钟,比堂屋的挂钟更准时、更智能——对了,当年还未曾出现“智能”这个词儿。

柴火烧了一篮又一蓝,伴随着锅内“咕嘟咕嘟”的声音,空气中的肉香味儿越来越浓烈,我和哥哥的耐性也濒临灭绝,只好更加勤快地添柴。

充满烟火气的农村柴火灶(图片来自百度)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手拿一根筷子迤迤然从厨房走出来,哥哥抢先我一步掀开锅盖。迎着热气,我们兄妹俩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将筷子插进肉方,轻易插得进去就表示肉熟了,可以出锅了,不然就得耐着性子再等上一会儿。

待肉出锅后,母亲会挑两根肉多的大骨头拿给哥哥啃。哥哥有两门绝技,一个是嗑瓜子,另一个就是啃骨头。他嗑瓜子速度奇快,街坊邻居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无人能及。而经他啃过的骨头也尤为干净,一丁点肉末儿都不剩,堪称一门艺术。有这两门技术傍身,他总能过一个肥年。

“骨头上的肉更香,更有营养。”母亲每次都这样说,可我自持是女孩子,吃相斯文,啃不得那大块的骨头,母亲因此断言我是个没福气的,可也总不忘拿菜刀从煮好的肉方上切下一大块纯瘦肉给我,一边切一边嘱咐哥哥“脆骨也能吃的,别浪费”,然后就听到一阵儿嘎嘣嘎嘣咀嚼脆骨的声音,仿佛是故意笑话我“没福气”。可我顾不得生气,低头咬一口冒着热气的肉,汤汁充沛,味道鲜美,千金不换,此生无憾。

后来,我将此事讲给男友听,他乐得直笑,笑我“故作淑女”不够痛快,笑我不啃骨头“不知好歹”。在他的热情劝说下,我也试着啃过两次骨头,但奈何每每都是一块骨头啃上半天也啃不干净,这下可好,他又开始笑我年纪轻轻牙口就不好了。我的牙齿随母亲,不甚整齐,听闻此话难免多想,遂又羞又恼,他见状再也不强迫我吃带骨头的肉,每次吃饭时都记得挑纯肉到我碗里。可是很奇怪,如今的我,再也吃不出肉的香甜了。

“总觉得现在的肉不好吃。”男友点头称“是”。相信有此想法的并非我二人。当然,这个“不好吃”并不是说它难吃,而是吃起来不够香。

按理说,肉是从菜市场里精挑细选回来的新鲜肉,至于烹饪技法,虽比不上专业厨师,但对于一名家庭主妇来说也是合格的,没道理不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着实困扰了我一阵子。

前不久回了趟老家,跟母亲闲聊时说起了这个事儿,她淡定地冲我翻了个白眼:“吃得太多了。”虽然听起来有些好笑,但仔细一想,现在生活水平好了,日常一日三餐,至少两餐都有肉,可不就是吃太多了嘛。要知道,小时候鸡鸭鱼肉可都是奢侈品,只有过年才有的吃。而现在,到了过年反而总想吃点儿绿油油的青菜。得到的太容易,就不会太珍惜。这个理儿原来并不只是在男女感情中适用,在吃食方面也是如此。

不只是吃食,仔细想了想,除了肉,小时候过年最期盼的还有新衣服。

穿新衣玩鞭炮的孩子(图片来自百度)

物质匮乏的年代,捡兄弟姊妹的旧衣服穿是常事,可女孩子都爱美,总免不了有几分尴尬。记得有一年春天,舅母送来了几件表哥穿不上的旧衣服,其中有一件深褐色的对襟系扣毛衣,我嫌颜色暗,担心别人认出来这是男孩子的衣服,怎么也不肯穿。母亲无奈,哄我说:“现在天儿冷,穿在棉袄里面别人看不出来,等天热了就不让你穿了。”我觉得母亲说的有理,便穿着去了学校。此后连着几天都没有人发现,便稍稍安了心。

直到有一天上体育课,长跑完之后热出了一身汗,尽管体育老师一再叮嘱“别急着脱衣服,小心着凉”,我还是随着大家一起潇洒地把棉袄甩在了一边,竟忘却了棉袄里面那件原属于男孩子的深褐色毛衣,这自然瞒不过身旁眼尖儿的女同学。

要是别人发现也就罢了,见怪不怪,偏偏这位女同学的家里是我们那儿少有的老早就奔了小康的,打小儿没穿过别人的旧衣服,不知道人间疾苦,一嗓子吼下来,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瞧。我面子上过不去,死鸭子嘴硬:“这就是我的衣服,我觉得特好看,咋了?”现在想想,何必呢,承认贫穷并不丢人。

通过这件小事也可想而知,那个年代里新衣服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美妙的新年礼物,置办新衣更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新年仪式。

有的伙伴禁不住诱惑,总是过了小年就迫不及待把新衣服穿上了身,我却连商标都不舍得剪,一定要留到大年初一的早晨。偏我们那里有个习俗,过年期间不能动针剪,所以我每年初一早上都会因剪商标、戳扣眼儿等事被母亲骂“坏了规矩”,每每这个时候我都忍不住吐槽她封建迷信,以此为自己开脱。

现在母亲再也不骂我坏规矩了,一来,这些年日子好过了,没人穿旧衣服了(若再有人送旧衣服给别人,没准儿对方还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哩),穿新衣也早就不分时候了,对此也就没了期盼;二来,母亲心里其实明白,过年动不动针剪跟这一年的凶吉运势没什么干系,何必守那死规矩。

这样看来,经济的发展、文明的进步,竟冲淡了困窘日子里的仪式感和小确幸,不免有些许遗憾,只因我发觉那恰恰是我一心要追寻的所谓的“年味”。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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