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那个时候可谓盛世，你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虽然你的母亲不是正室，但因为你是家中的长子，自出生开始，你就享受着全家人对你的宠爱。加之你的母亲对你们整个家族的贡献极大，全家人都很感激她，在她忙于工作的时候，纷纷担当起了照顾你和教育你的重任。你的母亲简单、善良、大气、有容，从无狭隘之心，从不怀疑任何人的任何善意。在她看来，全家人对你的好就是对她的好，因为有家人帮忙带你，她才能尽职尽责地工作，才能不断地潜心研究，在专业方面不断地取得新的突破。
在你出生之前，你们家族由你的祖父负责掌管。你的祖父身形高大，文武兼备又富于谋略，为人仗义却又具足霸气，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外边都可谓一言九鼎，几乎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愿。他有这样的性格特点，得益于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当年，他的父亲在他的祖父的带领下，从极小的买卖开始做，仰仗脑力、勤奋和信用，一步一步把家业做大。到了你的祖父掌管家事的时候，你们家族的实力已经相当喜人。为了子孙后代能够不断地发展壮大，你的祖父在祖上传下的家规上又加了几条，其中一条就是凡家中男子只有正室，不可娶偏房。没想到，你的父亲做了第一个违逆你祖父意愿的人，却也成了他最为偏爱的儿子。
你的父亲有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是你们家族里唯一娶了两房媳妇的人。在你的父亲娶你娘之前，你的大伯母和你的婶婶们已经生了七个女孩。就在你的小婶婶生下你七姐的时候，你的父亲背着荆条，跪在你祖父的跟前，请求你祖父的鞭打和谅解。你的父亲对祖父说，他上次远行销货的途中，赶上当地暴发疫情，他和随从都不幸感染。在他们生死攸关之际，又遭遇强人打劫。多亏当地一个高明的医生和他的女儿在出诊的途中遇见他们，拔刀相助并驱散了劫匪，继而把他们请到自家的医馆为他们医病。直至他和随从全部康复，这才得以平安归来。
你的祖父打断你父亲的话，严肃地说：“这些事你早就说过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用不着做铺垫。”
“是。”你的父亲垂下头却声音洪亮地说，“父亲，孩儿想说，在那次大病中，孩儿发烧烧得糊里糊涂，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冒犯了在身边照顾我的素香——就是那医生的女儿，并让她怀上了我们家的孩子。我自幼得父亲的教诲，深知作为男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那次的事情发生后我深感惭愧，真诚地请求那老医生的谅解。经过多番努力，老医生终于同意将他的女儿嫁给我做偏房。”
“怎么？你这是通知我吗？”你的父亲厉声道，“你忘了家规吗？你考虑过你妻子的感受吗？”
“父亲，孩儿本不敢违反家规，但也不能做负情之人，尤其不能辜负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此事，在来向您汇报之前，我已经跟我的妻子如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并真诚地请求她的谅解。您的儿媳不但通情达理，还能顾全大局，愿意站在我们整个家族的立场考虑问题。她对我说，她嫁到我们家几年了，没能为我生一男半女，她很是愧疚。并且，她早就对我说过，如果父亲同意的话，她愿意让我再娶一房，以延续香火。她说，既然我和素香木已成舟，人家不但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怀了我们家的骨肉，无论怎样我们都应该接纳她，将她娶进家门。您的儿媳说，如果您不肯原谅我、不肯接纳素香，她愿意陪着我一起被您扫地出门，待素香生下孩子后，她来照顾她。”你的父亲一口气说到这里，慢慢地抬起头，恳请你的祖父道，“父亲，其实，上次我远行回来就将素香和她的父亲一起请了回来，让他们暂且住在了外面。素香的父亲是名医，素香也是医生，他们都确保，素香怀的是个男孩。”
“住口，”你的祖父暴怒道，“你这分明是先斩后奏了！”
“父亲，孩儿不敢。孩儿只是不想辜负了素香，不想对不起我们的救命恩人，也不想让我们家的血脉流浪在外。还有，如果不是您的儿媳极力促成此事，孩儿也不敢贸然行事。还有一个原因，素香也是一个温柔善良、正直大气之人，她加入我们家，只会让我们的家族更加繁荣昌盛，绝不会为我们家族抹黑。父亲，恕儿胆大妄言，我的大嫂和弟妹们已经为家里生下了七个女孩，我的妻子又几年未孕，这样下去，我们家怕是要后继无人啊。把素香娶进门，没准我们家族会运气大开，从此男丁兴旺起来呢。”
“无知，不知所以！”你的祖父愤怒地说，“名医的女儿，她自己又是医生，能心甘情愿地给你做偏房吗？”
“父亲，请您相信我。如果我娶了素香，我的岳父会带着素香一起做医馆。以他们高超的医术，很快就会得到人们的尊重。所以，素香并不在意是正室还是偏房，她只想好好地生下孩子，为我们家延续香火。”你父亲的话让你的祖父无言以对，只好默许你的父亲将你娘娶进门。
你娘刚刚嫁进你们家的时候，你的大妈、大伯母和婶婶们的心情都比较复杂：既期待着她生下儿子，以缓解她们生不出儿子的内心压力；又害怕她生下儿子，因为那样的话，她这个偏房的地位很可能超过她们。当你娘生下你时，她们不知不觉地对她有了几分敌意，因为一个偏房的儿子即将成为整个家族的接班人，这让她们的内心几多不平。
你娘没有那么多心机，她只想着要让一家人都越来越好。嫁进家门后，她安心养胎，从不与任何人发生不愉快，更不会引发任何争执。生下你后，她也没有作威作福，而是安慰前来看望她的妯娌们，她保证帮她们调理好身体，让她们都生出大儿子。你娘说到做到，你刚刚满月，她就开始捣鼓草药，帮你大妈调理身体。几个月后，你大妈怀孕了，这事儿成了你们全家上下最大的喜讯。接着，你娘又帮你的大伯母和婶婶们配药，帮助她们调理身体。在你娘的努力下，前后一年多的时间，你大妈、你的大伯母和你的婶婶们先后生下了各自的儿子。正如你的父亲所言，你们家男丁兴旺，事业发达，一切都越来越好。
这样一来，你娘虽是偏房，却是家里的大功臣，全家上下都很敬重她和依赖她。你的祖父祖母更是偏疼你们一家，对你父亲的信任和重用直接赶超了你的大伯。你的祖父重用你的父亲，不仅因为你娘和你，更是因为你的父亲确实比你大伯头脑灵活，比他更适合做生意和开拓新领域的市场。
在这期间，你的母亲和你的外祖父共同开了一家医馆。他们凭借精湛的医术，为人们消灾祛病，并且多次提前预防大面积的瘟疫，避免了疫情的大规模暴发，避免了人力、物力、财力的浪费，成了人们敬仰的保护神，就连官府对他们也高看一眼。没几年的时间，他们的医馆已是远近闻名，就连一些达官贵人前来求医的时候，也要敬畏他们几分。你的母亲和外祖父虽医术高明，受人敬畏，但他们温和低调，从不自恃清高，并且为穷苦人医病的时候，总是为他们考虑承受能力，尽可能为他们节省银两。为此，你的外祖父被人尊称为素老仙医，你的母亲则被人们尊称为素仙医生，这令你的父亲人前人后都倍感荣耀和幸福。
久而久之，你的外祖父和你娘“医仙”的名声广为传播，你父亲远行销货的时候，总会被远方的朋友要求，帮他们带一些你母亲帮忙配的灵药。这灵药帮助很多没有男丁的富贵人家喜得男丁，使得你的父亲人际关系越来越好，人脉越来越广，也使得你们家族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越来越兴旺。由于生意红火，你爹越来越忙，一年当中大多时候都在远行中，你的大伯和叔叔就接管了家中所有商号的业务。
你的大伯和叔叔一起参与管理家族生意，本来是好事，但你的大伯母和婶婶们考虑着你们家中的大事都由你的父亲做主，恐怕将来你的父亲会更多地偏袒你而忽略他们的孩子，于是，你父亲不在家的日子，你的大伯和叔叔们时常擅自调动库存，甚至私收银两，为他们的孩子留后手。同时，你的大妈、大伯母和婶婶们主动地担负起了照顾和教育你的重任。她们对你娘说，她每天在医馆忙碌很辛苦，从医馆回来尽管好好休息，家中的大小事情就不让她操心了。你的母亲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们的好意，对她们倍加感激，作为回报，时常帮她们调配一些养颜、养生的草药。她们很珍视那些草药，时常让男人们拿去做人际关系。
你娘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大伯母和婶婶们会怀着不可告人的坏心思。你的长辈对你好宠溺你，有的人是真心爱你，希望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有的人是为了哄你的祖父祖母开心，从而为自己讨得一点福利；有的人是想把你养残，因为只有把你养残了，她们的儿子才可能有机会顶替你这个长子的位置接管整个家族。不幸的是，“把你养残"这部分对你的人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待你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被她们活生生地养成了飞扬跋扈、挥霍无度、无所畏惧的纨绔子弟，不论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群小兄弟。你们家道的败落也就从那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了。
你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你的内心是善良的，你飞扬跋扈却从不真的伤人，你挥霍无度却从不独自享受，你虽无所畏惧却也不主动惹祸上身，所以，那些追随你的人并非追随你的为人，而是你的家族背景。
你的大伯母和婶婶们早已知道了此事，她们不但不批评你、不阻止你，还时常大力地夸赞你，偷偷地给你碎银，让你带着追随者出去消费。你深知她们对你的好，认定她们是真心疼爱你的家人。
有一次，你娘提早从医馆回来，撞见你带着一伙兄弟在家中推杯换盏，这让她惊诧不已，更让她惶惑不安。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儿子已经活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更不敢想象你会带着诸多男子回家吃饭喝酒。要知道，你的姐姐们都已长大，个个出落得明艳可人，万一男子们酒后乱事，后果不敢想象。
你娘喝退了你的朋友们，让你跪下，用竹板狠狠地抽打你并教育你道：“作为家里的长子，你做事如此莽撞，考虑如此不周，将来如何掌管家业！”
你明知道自己错了，但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母亲如此发火，也是第一次挨打，后背火燎燎的疼痛和内心的委屈一下子激发了你叛逆的欲望。面对着盛怒的母亲，你觉得你长大了，必须严正地维护你的主权，于是你怒目圆睁，一边哭着一边对着母亲大声喊道：“你整天去医馆忙，根本就不管我，都是我大伯母、大妈和婶婶带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她们允许我带人回来，是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丢了族人的颜面，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想到什么酒后乱事！”
你的大伯母闻声慌张地跑了过来，将你搂在怀里，一边流着心疼的泪水安抚你，一边对你母亲说：“你看看你，为了点什么事啊？咱们家大少爷长这么大了，第一次哭得这么惨这么可怜，我都心疼得受不了，你这当妈的怎么下得了手嘛。”
你的大妈也跑了过来，嗔怪你的母亲道：“妹妹，你这是干吗？我们家可不兴打孩子。况且，我大儿子是他祖父的命根子，你这样惹他哭，不是挖老人家的心尖子嘛。”
你的婶婶们也没落下，一边往你们这边奔跑一边大声喊道：“这是谁惹我们家大少爷了啊？胆子可不小啊。”
你娘见她们几个都如此护着你，内心虽有不悦，也只能强作笑颜，回她们道：“我知道大家疼爱这个臭小子，可是，我们不能把他宠坏了。这小孩子一旦顽劣成性，等长大了再想管教，那就晚了。”
见你娘软了下来，你更加硬气起来，大声说道：“就算我顽劣成性，也有我大妈管教，有我大伯母管教，有我婶婶们管教，轮不到你来管教。”
你的话惊到了你娘，吓到了你娘，更激怒了你娘。她不容分说，一把从你大妈的怀里拽过你来，继续抽打你。你一边歇斯底里地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只是一个小妾，你没有资格打我。”
然后，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祖父啊，大伯啊，叔叔啊，我娘要打死我啊！”无奈，你那年迈的祖父早已不闻窗外之事，更无力来袒护你。
那天晚上，你没有回自己的房里睡，而是睡在了大伯母那边。你以为，你这样吓唬吓唬你娘，以后她就不敢再管教你了。你没有想到，你的表现直接伤害了她，也在她和你们家人之间撕开了一道口子。第二天，她找到你，冷静地问你要不要回家。
“不要，我要等父亲回来再回去。”你任性地说。
你娘默默地转身回去，再也没有过来找你。接下来的几天，你也曾期待她能再来找你，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你对你娘满怀恨意。
过了很久，你的父亲远行归来，你回家后才知道，你娘病了。她每天照常去医馆，照常给病人看病配药，但她自己不肯吃药。她对你的父亲说：“对不起，当初，我不该跟你回来。”
你的父亲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百感交集又痛苦万分，禁不住对家人发起威来。他痛心地看了一圈，愤怒地说：“我们家族里，什么时候开始分裂了？什么时候分正房和小妾了？我们四兄弟的孩子，什么时候分谁家的了？是谁最先这么想、这么做的？”
你的大伯和你的叔叔相互看了看，最先站了出来，对你的父亲说：“二弟，你远行刚刚回来，先回去好好歇歇，有话以后慢慢说。”
“大哥，我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家由您照应着。怎么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呢？”你的父亲直截了当地问。
“二哥，这样跟大哥说话，好像你是家长了？或者，你已经开始掌家了？”你的叔叔不满地说。
你的父亲气坏了，大声怒吼道：“不论谁当家，我们都不能让这个家散了！否则，父亲一生的努力，全都得白费！”
“都不要吵了。”你的祖父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轻轻地说，“该发生的事总要发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此地就是彼地。有些事，表面上看，问题出在一个人的身上；若深究一下就会发现，所有的问题都是许多人一起制造出来的。你们兄弟几个，若是这样下去，我们家族散了是迟早的事。”
“是啊。如果当时您不允许二哥娶偏房，后面的事也就都不会发生了。”你的叔叔怯怯地看着你的祖父，壮着胆子说，“是他先破坏了家规的。”
你的祖父瞪着你的叔叔，半天没说出话，差点背过气去。你的大伯连忙扶住你的祖父，连声说：“父亲，父亲，您不要着急，问题总会解决的。”
你大伯说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分家，这也是他和你的叔叔们商量已久的事情。
分家之后，你的父亲整日陪伴你娘，无暇也无心关照生意之事，更没有精力继续维持方方面面的关系。在他看来，你娘是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人，你娘的健康是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事，其他的生意啊利益啊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包括你。说来也是，一个不清醒、不灵光的傻小子，帮助大伯母和婶婶们做糊涂之事，并且事后依然站队他们那一边，分家时也以长子的身份去了你大伯父家，你的父亲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你。
分家之后，你的大伯和叔叔们在生意方面的无能逐渐地显露出来，人际关系方面也是一塌糊涂。本地那些原本已经被他们盗空的产业，日渐衰败。没有多久，他们分得的家底就被变卖得所剩无几。大手大脚花钱的你住在你大伯家里，更是成了他们难以承受的累赘。
不久，你的祖父去世了。去世前，他将他手里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他对你说，如果在败完这些财产之前，你能够明白过来，不论那时手里剩下多少银子，都拿去做小买卖，一点一点积累，一点一点壮大。如果，等你败完了所有的财产还没有醒过来，恐怕此生会非常悲惨。何去何从，还得你自己从长计议。
祖父的话让你多多少少进行了一些反思，但是，那些曾经追随你的人并没有给你深思和改过的机会。他们在你大伯父和叔叔们的怂恿下，联起手来给你下套，骗走了你所有的财富。随后，你的大伯母将你从家中赶了出来。身无分文的你受不了流落街头的苦，在你出来的第一晚，便敲响了父亲家的门。
父亲打开房门，他面容憔悴，目光呆滞。进得家门你才知道，你娘已经去世。这个时候，如果你能清醒过来，尚且可以陪伴父亲，和他一起东山再起。可是，得知你娘去世的消息后，你抓起你的父亲，拼命地摇晃他，质问他为什么要娶你娘，为什么要生下你……
第二天早晨你发现，你的父亲也走了，他吐了好多血，血水染红了他的枕头和被褥。
你的父亲走后，你给了你大妈一笔银子，让她带着你的两个弟弟自谋生路。你对她说，趁着你父亲的财产还没有被你败光，赶紧拿着银子走，否则日后可能连续命的银子也没有。你的大妈临走前对你说：“孩子，你从小善良，不该是现在的样子。都怪我们这些人，内心狭隘，自私自利，活生生地把你给带坏了。你要听大妈的话，从此以后你要重新做人，好好学习做生意，不要再挥霍无度，也不要再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他们只会算计你，不会真心待你。”
你大妈的话让你的心倏地疼痛。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坏人，更不够狠，根本就斗不过那些满腹坏水的人。但是，好好做生意，谈何容易？大妈走后，你变卖了父亲的产业，继续你花天酒地的生活，直至家徒四壁之时，回想起大妈对你的叮嘱，你才明白过来，你的大妈是真心爱你的人，她给你的建议，才是你的出路。可惜，为时已晚。
那之后，悲凉成了你生命的主题。为了与孤单抗争，你竭尽全力让自己内心淡然，让自己不再怨恨，让自己笑对贫穷的生活。可是，这一切并不容易，总是有人挑战你的底线，令你举步维艰。
人们时常被各种前缘拖累着，很难赶超出来，做最好的自己。倘若如你一样，总是被莫名其妙的阻力拉扯着，难以痛快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念重启，万事大吉。
一念之间，过往的所有皆成云烟；一念起时，未来的所有因缘而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