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微信群里疯传一段手机视频：在某小区二三十层高楼的天台外沿上，一个十四五岁，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正跨过一米左右的间距，从“八”字形排列的一栋楼跳到另一栋楼。跟她一起玩耍的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女孩跳到对面后，不停招手，怂恿比她更小的孩子跳过天台缝隙。小男孩几次想跳，都因为害怕退了回来。小女孩急了，又来回两次跳过楼间缝隙给小男孩做示范。视频到这里突然中断了。

网友们连连惊呼这两个熊孩子把人看得心跳加速两腿发软，纷纷询问后来情况怎么样了？很多人责怪up主为什么不把视频拍完，真是急死人！有些人则责怪开发商楼顶栏杆设计太低，顶多七八十公分，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

up主网名叫喵喵，真名叫李淼，家住成都清风小区23楼，是一名高三学生。

这是五月的一个星期天，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喵喵睡完午觉，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刚一拉开窗帘，正好看见对面两栋楼这惊险的一幕，便用手机拍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中断拍摄，是因为喵喵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中断拍摄是她感觉情况危急，必须立即给物管打电话，让保安前去干涉。

喵喵本来就不是什么网红，也绝不愿意借这种事情赚流量使自己出名。不仅如此，她对社会上那些毫无底线的无良网红十分反感，这些人即使在面对车祸或犯罪现场等急需帮助的情况，也绝不肯中断拍摄拨打急救电话或者报警。在喵喵的眼里，这些人简直就是吃人血馒头的人渣！

保安接到电话后迅速赶往楼顶天台，正好看见小男孩作势欲跳。

一个保安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拉住小孩，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小男孩纵身跳过去，脚已经踩上了对面楼的天台边沿，可是立足不稳，向后一个趔趄，直接从两楼中间的缝隙掉了下去！

众保安一片惊呼，但已无能为力。

红裙女孩先是一楞，眼看势头不好，迅速从另一层栋楼的阳台外沿翻身进入内侧，转身就往楼梯口跑。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保安如离弦之箭，跨到对面天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小女孩。

只见小女孩目露凶光，对保安又踢又咬，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嚎叫。保安问小女孩家住哪里，父母是谁。小女孩只是挣扎，并不回答。无奈之下，保安们决定先把小女孩带回小区治安室。

电梯下行到13楼停了下来，电梯门开了，有个中年妇女进入电梯准备下楼。就在电梯门刚要关上的一瞬间，小女孩突然挣脱保安飞快向电梯外冲去。一个保安赶紧把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另外两个保安冲出电梯。小女孩已经跑到旁边步行楼梯口，身影一闪便不见了。两个保安赶紧追进去，哪里还有人影，只得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分头追。可小女孩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了。

实在没办法，两个气喘吁吁的保安只好用对讲机分头向保安队长汇报情况，换来的自然是一顿破口大骂：“废物！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就在保安上楼救人的同时，另外几个保安急忙扯下了不知是谁家晾晒在外面的床单，一人扯着一个角，等在两栋楼中间的空隙里，仰着脖子往楼上看，希望一旦小孩坠落能够接住。

小孩果然从楼顶坠了下来，保安队长大吼一声“抓紧！”众保安赶紧捏紧床单，准备接人。可就在小孩坠落到二层楼高的时候，保安队长突然惊呼一声“糟了！”

一根细细的电缆正好从两栋楼中间穿过，而坠落的小孩不偏不倚正好挂到电缆上！小孩坠势一缓，一颗脑袋竟生生被割了下来！床单接住的，只是小孩那没有脑袋的身体，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脖子往外激射！

接下来是调看小区监控，各种回放。

小男孩的父母很快被找到了，是住在小区的一个姓钱的包工头的小孩。这个钱老板曾经承揽了清风小区的建设工程，就此发了笔大财。钱老板并不经常住在清风小区，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别墅。住在小区的其实是钱老板包养的小三，这个小男孩就是包工头和小三的孩子。

奇怪的是，小区以及各楼层的监控显示，小女孩进了步梯间，就没有再出来过。保安便将小女孩有些模糊的照片贴到小区治安室门口。一连好几天，来来往往的人们对着小女孩的照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小女孩。

难道小女孩不是清风小区的？可是也没有见到她走出小区大门啊。

后来保安人员也注意到了网络疯传的视频，便联系上了喵喵，请她发动网络力量，看看能不能找出这个小女孩。可是这一次，连无孔不入的网络人肉搜索也失灵了，好多天过去，没有任何网友能给出关于这个小女孩的任何可靠信息。

红裙女孩似乎人间蒸发了。

二

为了救人，喵喵不得不中断视频拍摄给小区保安打电话，直到她从楼上看见院子里的保安已经开始奔跑行动，才又拿起手机继续拍摄。所以，小男孩坠楼的一幕被喵喵真真切切拍到了视频里。

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恐怖，喵喵吓得惊叫起来，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她不敢将后面的视频上传网络，也没有勇气再去回看。那段视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喵喵的手机里，像一颗定时炸弹，让她随时牵肠挂肚又心惊肉跳。

一连多少个夜晚，喵喵都被噩梦缠绕。她反反复复做着同样一个怪梦。在梦中，她似乎在爬一段长长的楼梯，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突然发现前面楼梯断开了一截。怎么办？要赶去参加高考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就在这时他看见缺口另外一边站着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对他邪魅的笑着，不停招手：“跳吧！跳吧！”喵喵一咬牙，一狠心，纵身便跳。可是突然一脚踩空，身体急速向下坠落。然后喵喵便真的浑身一颤，“啊”地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可是连续多日睡眠不好，很影响喵喵的复习效率。

好几次，喵喵白天上课时听老师串讲，听着听着就觉得老师的声音像九天之外那样虚无缥缈，不知不觉头一歪睡着了。

老师非常生气，严厉批评了喵喵，要求她请家长，警告喵喵的父母加强孩子的营养和作息安排，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父母开完家长会回家，免不了把喵喵训斥一通，还固执地认为是玩手机影响了她的休息，扬言要没收手机。

喵喵很苦恼，却不敢跟父母说，毕竟只是梦，她怕一向严厉的父母会嘲笑自己的幼稚。

喵喵的父母都是公务员。父亲是派出所所长，母亲则在清风小区所在的街道办当书记，二人在清风小区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平时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很少跟女儿交流。女儿的功课两人更是一窍不通，完全插不上嘴。但是他们对女儿的要求是严格的，期望值是很高的。尤其是临近高考，妈妈又是买脑白金又是熬鸡汤，还不断给女儿灌心灵鸡汤，要求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就算掉半斤肉也要考个好大学。

可是噩梦还在继续，也许是因为高考前心理压力太大了吧，但愿随着时间推移能慢慢好起来。

时间在恍恍惚惚中一天天过去，一转眼，高考结束了。

同学们欢天喜地，纷纷嚎叫着把课本和参考书撕成碎片往教学楼下抛，那漫天纷纷扬扬的纸片像纷飞的蝴蝶，又或者，像飞舞的纸钱。

喵喵没有加入撕课本狂欢，只是精疲力竭地趴在课桌上。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总算结束了，真想好好睡一觉！

也许是心情放松下来的缘故，喵喵有好几晚都不再做噩梦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好日子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月，真正的噩梦就来了：高考成绩公布了！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傍晚，天空乌云密布，远处隐隐有雷声响起。

妈妈下班回家，“嘭”的一声关上防盗门，把一大串钥匙“啪”一声拍到鞋柜上，然后是一声像勺子刮碗一样尖利的声音：“李淼，你给我出来！”

喵喵心里一沉，暴风雨终于来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走进客厅，像一个等待审问的犯人一样低着头，端端正正坐到沙发上。

妈妈脸色铁青，劈头盖脸地问：“李淼！你知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

李淼点点头，她已经从手机上查过了自己的分数：451分，比一摸二摸的分数整整低了100分以上！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喵喵仿佛听见空气在嗡嗡作响，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终于，妈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丢人啊！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说完，妈妈腾地站起来，进厨房做饭去了。

喵喵呆呆坐在沙发上，心里满是愧疚和绝望，脑袋一片混乱。她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晚餐极度压抑。

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责怪喵喵，只时不时沉重地叹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却比喵喵挨上一顿好打还要令人难受。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少。喵喵稍微扒拉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匆匆逃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喵喵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趴在床上，将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丝风也没有，闷热的空气像胶水一样浓得化不开，全身汗涔涔黏糊糊的，可是，喵喵却感到浑身冰冷，一种渗入骨髓的冷。

喵喵明白，她这次是的确令父母失望了，令老师蒙羞了。在这人生最关键的一场考试中，她李淼失败了，丢人了！三年的血汗啊，自己就是个Loser！

下一步怎么办？复读吗？跟那些学弟学妹坐在一起，把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

找工作？现在连大学本科都算是低学历了，自己一个高中生，能找什么样的工作？难道去饭馆洗碗端盘子吗？

自己还有脸出门吗？那些邻居熟人，每次见面一定会询问自己的高考成绩，表面上是关心，骨子里却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

还能去亲戚家串门吗？每次逢年过节，三亲六戚互相串门吃饭，明面上是联络感情，暗地里都在相互较劲：谁挣钱多，谁当官大，谁的娃有出息。成功者顾盼自得，失意者如坐针毡。

不光是自己没脸出门，连爸爸妈妈今后都没脸出门了。

我将来怎么办？还有将来吗？

这么胡思乱想着，喵喵迷迷糊糊又回到那个做了无数遍的梦里：赶去考场，长长的楼梯，断裂，要迟到了，来不及了，红裙女孩，跳！

浑身一激灵，惊醒过来。喵喵抬起头，又重重埋进枕头，然后伤伤心心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喵喵翻身下床，打开灯，从衣柜里取出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每次穿上这红色连衣裙，喵喵就感觉自己变得热烈又明亮，像一团跳动的火苗，惹得很多男生偷偷盯着她看。

喵喵慢慢穿好连衣裙，打开了窗户，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小课桌旁，从作业本里撕下一张白纸，一笔一画写下：“爸爸妈妈：我走了。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写完，喵喵仔细端详了一番，字迹工整秀丽，还算满意。喵喵用双手仔细将白纸放在课桌正中间，用文具盒压好，然后走到窗边。

天上依然乌云密布，终于起风了。

喵喵回头依依不舍地环视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一纵身毅然决然飞了出去，像夜色中翻飞的一只红蝴蝶。

这一次，喵喵再也不会惊醒过来了。

三

“110吗？我要报案！快快快！有人要自杀！”声音清脆，略显稚气，显然是一个女孩打来的，电话定位在清风街。

“别着急！请留下您的姓名和详细地址，”接电话的是成都市110调度中心的一名女警官。

“清风街道清风小区13栋18楼3号，赶快！”，女孩并没说姓名，便挂断了电话。

出警任务很快派到了清风派出所。

清风派出所今天的值班领导正好是所长李宁，也就是喵喵的父亲。

女儿自杀快一个月了，李所长始终没有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才一个月时间，他头上竟然已经白发从丛生，一下子老了一大截。安葬好女儿后，他和老婆大吵了一架。对女儿的高考失误，自己可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不是她妈给她压力，还能有谁？

当然，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也得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自己平时给孩子的爱和关心太少了，对孩子也似乎太严厉了些。痛苦，自责，悔恨，如一条毒蛇时时撕咬着李宁的心。

李宁很快就回派出所上班了，他常常加班到深夜，而且主动要求值班。似乎只有拼命工作才能够暂时让他忘却心里的痛苦。

接到任务，李宁的头皮都快炸了：又是清风小区！又是自杀！

出警路上，经验老到的李宁预先电话通知了小区物管。等李宁带队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保安在敲门了。可是敲了半天，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强行破拆。一名警察用一根撬棍开始撬防盗门，另一名警察全程录像。

防盗门质量很好，费了好大劲才弄开。门刚打开，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李宁低吼一声“不好！”迅速冲进屋里。客厅灯亮着，没有人。几个人又迅速分头冲向几个卧室。

主卧门没有反锁，李宁推开门，眼前一幕差点让他心里一惊！

主卧的大床上，整整齐齐躺着三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女孩们身上清一色穿着红色连衣裙，嘴上涂着口红。床前有一个白色的搪瓷脸盆，里面堆着野外烧烤用的木炭，似乎还在隐隐燃烧。

烧炭自杀！

李宁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口鼻，迅速打开紧闭的窗户。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把女孩们抬出卧室放到客厅。几个警察开始分头给女孩们做人工呼吸。

过了一会儿，三个女孩终于先后悠悠醒转。

李宁这才舒了一口气。

刚才在卧室救人的时候，李宁已经注意到，在床边书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开着。职业敏感告诉他，这台电脑可能大有文章。

于是，他留下其他警察在客厅对女孩们进行讯问。自己转身返回卧室。

卧室的空气仍然令人呼吸不畅，原来刚才手忙脚乱中，竟忘了把炭火盆浇灭。李宁赶紧将电脑拿出房间，并吩咐一个保安把炭火处理掉。

电脑接入的是wifi无线网络，屏幕上是一个QQ群，依然在线。QQ群名字叫“天堂之路”。大致翻看了一下聊天记录，内容令人震惊。有的因为父母离异感到孤独，有的因为恋爱分手感到痛苦，有的因为是学渣觉得抬不起头，有人唠唠叨叨述说活得很累很没意思……接下来，则有人怂恿群里的人自杀，彻底解脱。紧跟着，居然就开始讨论怎样自杀比较舒服：跳楼会摔坏脸，割腕会很疼，跳河会很冷，上吊需要技术而且舌头会伸出来，安眠药不错但是药不好买，等等。结论居然是，烧炭可以让人不知不觉睡着，然后在梦中没有痛苦地死去……

李宁越看越心惊肉跳，这竟然是一个自杀群！从聊天内容推测，群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中学生！

李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一下子绞痛起来。

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啦！自己这一辈人，从小过着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家长们也普遍采取“黄荆条子出好人”的粗暴打骂教育方式，却很少听说有人自杀。现在这些孩子，都是家里的独苗，从小被父母宠爱，虽然不是锦衣玉食，至少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怎么一点挫折也经不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拿生命当儿戏，好像他们的生命跟电脑游戏角色一样能够一次又一次复活似的。不过，自己这一代人也很少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孩子们的烦恼，总觉得他们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拥有青春便理所当然拥有阳光和快乐。没想到这些孩子们居然会活得这么孤独这么大压力。

好在有人及时报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120急救车也赶来了，医生们检查了一下，说孩子们并无大碍，休息休息就应该没事了。

李宁吩咐收队，只留下一名警员负责继续讯问，以及跟孩子们的家长取得联系。笔记本电脑作为证物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分析。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这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未遂案件。

家住清风小区13栋18楼3号的女孩叫丁蕊，15岁，清风中学初三学生。父母离异，自己随母亲生活。自杀当日，其母在外地出差，女孩独自一人在家，便在网上约了其他3人到家里实施自杀。

报警的女孩也找到了。王琪，16岁，武侯区职业高中学生，曾就读清风中学，因严重违纪被开除。事发当日，王琪本来与另外两名女孩相约到清风小区丁蕊家一道自杀，但是王琪到达清风小区附近时，突然后悔并报警。

至于QQ自杀群，群主是一个叫张灵的女孩。奇怪的是，经落地查人，却发现这个女孩已经去世五六年了，而QQ群还一直活跃着。

李宁翻阅着案件分析报告，陷入沉思：这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为什么却已经去世五六年了？

突然，他注意到了群主头像截图：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和她女儿的那件一模一样！而那张脸，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四

天已入秋，保安们也换上了天蓝色的长袖衬衣。

已经凌晨三点过了，保安王华开始了他在清风小区的又一次例行巡逻。

夜色深沉，路灯在浓密的树枝间洒下昏黄的灯光。微风吹着树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

小区道路其实并不黑，但是王华还是开着强光手电，他心里有点发怵。

最近清风小区接二连三出大事，巧的是，每次出事王华都在现场。小孩从楼顶坠落时他是那个拉床单的人，喵喵跳楼时他是那个差点被砸中的人，三个小女孩自杀时他是第一个赶到的人。拜托，当个保安而已，要不要搞得这么惊心动魄啊！

王华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精打采往前走，手里的电筒东照照西晃晃。突然，王华看到树上两只阴森森的眼睛闪着琥珀色的黄光，用手电仔细一照，只听见“哇”一声怪叫，一只黑猫从树上窜下，直扑过来。王华本能地抬手在眼前一挡，黑猫轻轻的在王华胳膊肘上蹬了一脚，忽地一下蹿入草丛不见了。

王华吓了一跳，待看清不过是只被自己的手电筒惊吓到的小猫，不由心里暗笑自己胆小。

不知不觉，王华来到了小区游泳池边上。这是一座封闭式泳池，周围用铁栏杆围得严严实实。物管把游泳池外包给了一家地方公司经营，一般六月份开放，到十月中旬天气变凉就关门大吉了。此刻，游泳池也是铁将军把门。

王华用手电照了照铁锁，完好无损。然后又往游泳池里面照了一下。这一照不打紧，王华的头发嗖一下全立起来了！

游泳池的水面上，浮着一个穿红裙的女子。那女子面孔朝下浸在水中，两臂张开，正随着游泳池的水波微微晃动。

又是自杀？

王华赶紧掏出对讲机呼叫保安队长，片刻功夫，队长带人赶到。

打开游泳池门，队长用立在栏杆边的一根救生用长竹竿拨动池中的东西。一拨之下，轻若无物，那红裙也开始变形。

哪有什么女尸，不过是一件还挂着木头衣架的红色连衣裙而已。不知道谁家晾的，大概被风吹到了泳池里。

队长大怒，又把王华臭骂了一顿，说他大惊小怪神经病。

王华也是奇怪，刚才明明看见是一个女人的样子，怎么最后就变成了只是一件红裙？难道自己真的产生幻觉了？

五

自从女儿离开以后，李宁一直睡不好觉。今天晚上也是刚刚睡着，就被保安吵吵闹闹的声音弄醒了。

从窗口望下去，几个保安正围着游泳池乱哄哄打捞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条红色的裙子。

又是红裙！

李宁心里咯噔一下，又缓缓摇了摇头：应该是巧合吧，这个夏天流行红裙子？

算了，别疑神疑鬼自找烦恼了，还是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可是躺回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算了，开灯看书吧。

李宁随手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却发现房间里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孩。

那女孩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女儿！

李宁奇怪的问：“孩子，你怎么还没有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喵喵的眼泪流了下来，抽抽嗒嗒地说：“爸爸，这次我没考好，给你们丢脸了，对……对不起！”

李宁这才想起高考的事，起身将女儿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傻孩子，不就是一次考试嘛。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乖，回去睡觉吧！”

突然，女儿一把推开李宁，大喊了一声“对不起”，转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李宁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女儿！”李宁撕心裂肺大喊一声，浑身一震惊醒过来，心还兀自砰砰跳个不停。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满室清辉。

李宁伸手拧开台灯，准备抽支烟稳稳神，突然发现屋角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红裙的女孩。

“女儿！”李宁叫了一声，却蓦地收住了声。

那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那个QQ群主。

李宁立即摆出警察派头，厉声问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那红裙女孩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李宁：“我干什么？你说我来干什么！”

说完，大大咧咧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伸手拿过李宁的烟，抽出一支点着，猛吸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袅袅上升的烟圈，缓缓说道：“还记得那次货梯事故吗？”

李宁怎么能不记得？那时，清风小区正在建设，可是就在房屋快封顶的时候，出了一起惨烈的货运电梯事故。一个女孩，对，就是眼前这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当时大概十二三岁吧，来找在清风小区工地打工的爸爸。女孩搭乘货运电梯时，不小心脚下一滑，被卡在电梯和管井之间的缝隙里，活活挤死了。

当时工地的包工头就是钱老板，这是钱老板搞房地产行业以来的第一个大工程。实际上，直到工程开工建设，钱老板的公司还没有正式拿到资质证书。这样一个公司，究竟是怎么通过招标拿到的工程的，只有天知道。为了省钱，那部货运电梯是钱老板找了一家非正规小厂自己订做的，根本不符合安全标准。事后，为了逃脱处罚，钱老板上下活动打点，竟然悄悄摆平了此事。可是，钱老板却只给女孩父亲8万块钱安葬费，还开除了女孩父亲。女孩父亲当然不服，多方申诉，可是毫无结果，又被黑社会殴打威胁，被迫忍气吞声。

“钱老板的错，找钱老板就行了，为什么牵扯无辜？”李宁质问。

女孩又喷出一口烟，眼睛死死盯着李宁，“无辜？你无辜吗？”

李宁一时语塞。

是啊，他哪里能是无辜的呢？钱老板利令智昏，野蛮施工。又勾结黑白两道，强行摆平，当然有罪。他李宁又何尝无辜？当时李宁还是一个片警，也是最早就到达事故现场的人之一。由于派出所上上下下的相关人员都得了钱老板的好处，在事故女孩的父亲拒绝安葬，并停尸工地要求公平补偿时，自己的确威胁恐吓过他，要他老老实实接受赔偿，不然就以寻衅滋事罪抓他坐牢。同时，不顾可怜父亲的阻拦，强行抢走女孩尸体并火化。还有，那个四处申诉的父亲被黑社会殴打，自己接到报警后却故意拖延，到达现场时打人者早就跑光了。还有，那个将事故内幕在网络曝光的自媒体博主，不是也被自己以传播谣言的名义抓进去关了三天，又是打耳光又是通宵不让睡觉地折磨，硬逼他删帖道歉了吗？还有，自己的妻子，不也以社区名义召集知情者做工作，警告威胁他们不许乱说话吗？

想到这些，李宁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李宁又想起了什么，大声质问：“那几个烧炭自杀的女孩儿呢？她们难道不是无辜？”

女孩轻蔑地撇了撇嘴，“哼！那只是一个警告，不然她们根本活不了！他们的父母都是事故目击者，可是事后哪个不是昧着良心作伪证说假话？这叫无辜？”

“是，我们都有错。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大人犯下的罪孽，就应该我们自己承担，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孩子？”

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哈哈哈哈，就凭你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你们承担得起吗？你们作恶多端，我就是要让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挚爱，一个个生不如死！哈哈哈！”

李宁也愤怒了，“我们都有罪，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要建QQ自杀群害人？难道你自己就没有罪？你就那么无辜？！”

女孩楞了一下，“自杀群？当初我建那个群，只是个心理交流群，一帮同龄人在里面互相倾诉烦恼，寻求心理安慰而已。至于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自杀群，这根本不是我能掌控的。”

李宁厉声逼问，“可是你这个群害死了多少人！”

女孩有点气馁，“好吧，我承认，我也不是无辜的。以命抵命，我这就死给你看！”

话音刚落，女孩转身便向敞开的窗户扑过去。

“不要！”李宁伸手去拉，却抓了个空，一下惊醒过来。

李宁不敢再打开台灯，只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蜷成一团。

夜，黑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