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在自编集《看云集》中有一组“草木虫鱼”系列散文,在《小引》之后就是《金鱼》。
散文开篇就说,有的先有文章然后再拟题目,有的先有题目,然后做文章。举例英国作家密伦被催稿时就翻开字典,找到了一个字“金鱼”,就以此为题目写下去。作者受其启发也写写金鱼。
周作人自言非常不喜欢金鱼。“说到金鱼,我其实是很不喜欢金鱼的,在豢养的小动物里边,我所不喜欢的,依着不喜欢的程度,其名次是叭儿狗,金鱼,鹦鹉。”理由有点牵强附会,鹦鹉身上的羽毛大红大绿,满口怪声,很有野蛮气。叭儿狗的则是耸着鼻子,让人看的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喜欢金鱼,因为“我每见金鱼一团肥红的身体,突出两只眼睛,转动不灵地在水中游泳,总会联想到中国的新嫁娘,身穿红布袄裤,扎着裤腿,拐着一对小脚伶停地走路。我知道自己有一种毛病,最怕看真的,或是类似的小脚。”,由金鱼体态联想到小脚女子,由小脚女人联想到残废,这是极不愉快的事。
有人说,周作人写金鱼,实际上是在反封建。单纯从“小脚”厌恶,的确有这层意思。只是周作人不仅不喜欢金鱼,还同样不喜欢鹦鹉、叭儿狗,这怎么说呢?
周作人在《金鱼》的篇末作者指出“文学上永久有两种潮流,言志与载道。”什么是“言志和载道”?季羡林解释:所谓“志”是自己内心的活动,多半与感情有关,“言志”就是抒发自己的感情,抒发形式则既可以用诗歌,也可以用散文,主要是叙事抒情的散文。而“载道”则颇与此有别。“道”者,多为别人之“道”。古人所谓“代圣人立言”者,立的是圣人之道。周作人的许多散文包括追求闲话的文风,注重即兴和偶成的文思,喜欢随性而谈的文法,进而肯定抒写个人性情。
周作人散文《金鱼》所表达的情感表现是内敛的,朱光潜曾评周作人的散文具有“清”“冷”“简洁”的特点,其中的“冷”主要体现于此。《金鱼》中说:“人的脸上固然不可没有表情,但我想只要淡淡地表示就好,譬如微微一笑,或是在眼光中露出一种感情。”这种淡淡的表情可以说是周作人文章常见的表情,在这表情之后的态度和心境却并不那么平淡。他在文章的最后写道:“我写这篇赋得金鱼,原是有题目的文章,与帖括有点相近,盖已少言志而多载道欤。”
在周作人的眼中,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必须是平等相处的。人应该对自然万物之尊重,尊重一草一木、一鸟一鱼的生命权利和生长空间,使自然万物按照其本有之规律自由地生长,不要加以人为的束缚或改变。所以周作人特别不喜欢豢养动物。他说自己“有点相信‘鸟身自为主’的迂论,觉得把它们活物拿来做囚徒当奚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认为一切飞禽走兽鸣虫一切植物,都应该放到大自然中去欣赏,让它们在野外路旁,人们偶然经过时能够看见两三眼,很是满足的了。凡是自由自在地生长于大自然之中的生命都是美的,哪怕是麻雀那唧唧足足足不成腔调的叫声,也能带来一丝春天的气息“比笼养着名贵的鸣禽听了更有意思”。即使是因品性之高洁淡雅而自古深受国人喜爱的梅兰竹菊,如若失却了自然之性,也同样不受周作人的喜欢。譬如,他就对后世经人工改造的兰花和菊花品种表达过不喜之情,说“兰菊到了后世,像养金鱼一样,竞尚变种,我觉得有点无聊。”他相信孔子当年所喜欢的兰花一定是野生的春兰,决不是什么梅瓣荷瓣,陶渊明深爱的菊花也一定是野生的黄菊而已。所以,他反对养金鱼、养鹦鹉、养猫狗,甚至恨屋及乌,对这些习惯于被豢养从而失去了自然之气的动物也产生了厌恶之情。人工饲养的金鱼,不仅从外形上丧失了天然之态,而且只能生活在“富贵人家的绣房,浸在五彩的磁缸中,或是玻璃的圆球里",回完全没有了自然之生气。
可以说,周作人写《金鱼》就是希望人们对待动物和植物,应该想尊重人的生命一样,尊重大自然中的每一个生命,给每个生命以平等自由的生长空间,让一切都顺遂自然,以自己本原的面目昭示出生命之美。
参考文献:
周作人.看云集·金鱼
周作人.饭后随笔·附:梅兰竹菊
周作人.饭后随笔·冬天的麻雀
季羡林.“言志”与“载道”(《当代中国散文选.序》)
韩高峰.从“草木虫鱼”看周作人的自然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