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乡间的田垄上总是爬满了牵牛花。那时我们不知其名,只道它们形似学校的喇叭,便叫它“喇叭花”。从未觉得它美,反而视作累赘——它缠绕庄稼、偷吮养分,我们只得在烈日下一株一株弯腰拔除。那时怎会想到美?只觉得累,只觉得厌。
年岁渐长,再遇见成片的牵牛花,却蓦然被击中。它们静静地开在路边、篱上,像无数朝向天空的喇叭,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什么。我们开始愿意走近,俯身合影,将它当作一抹时光的印记。也许这不是审美变了,而是我们终于读懂了世界隐藏的诗意,又或者,只是在偿还童年欠下的一眼心动。
可我又疑心这并非真正的喜欢。它太像我们已逝的青春,太像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烂漫又荒芜的童年。也像如今的我们——如牛、如马,默默耕耘,疲惫前行。
你看它清晨绽开,迎着光努力舒展,到午后却已凋零萎去。这不正如我们的一天:清晨整装出发,傍晚一身倦意归来。它的花期如此短暂,却仍在有限的时光里拼命盛开。更不必有人播种,年复一年,自己就是自己的延续,自己就是自己的春天。
而我们,虽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难以像它一般始终热烈,始终蓬勃。我们只是越来越倦,越来越沉默。它吸纳雨露光照、日月精华,而我们消耗的,是自己的生命与热望。为几两碎银、为温饱生存,我们把最好的年华献给了岁月,却换不回一朵花般的重生与绽放。
它可与岁月同频,静默而坚韧地循环着自己的盛衰;而我们,终将在岁月里渐渐磨损、渐渐消沉。牵牛花依旧在每一个夏天如期而至,而我们的一生,只有一次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