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庙的土(上)
——往事知多少之元稹
玉皇庙旁有黑土,适合作盆土养花。老王倒盆缺土,去庙旁采土。护庙人见状,问为何采土,老王道:采土养花。护庙人一听立刻阻止:圣庙神土,岂可儿戏…老王力争半日无果。
隔天老王又去采土,护庙人再拦,老王道:圣庙神寺,法力之地,求一抔神土佑平安——
护庙人哑然,老王采土归。
世间人与事,许多时候换个说词,便是另一个模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离思·其四》
这首《离思》是元稹众多悼亡诗中的一首,也是其传世800余首诗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首。当年元稹尚无功名时,20岁的大小姐韦丛下嫁于他,婚后生活清贫,却无丝毫怨言,元稹大感意外,尤为感动,两人越发笃爱。27岁那年韦丛病逝,元稹伤心欲绝,写了许多追思韦丛的诗,如《离思》五首、《遣悲怀》三首等。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元稹《遣悲怀·其二》
除了著名的《离思·其四》外,元稹的《行宫》入选了语文课本,然而喜欢元稹诗的人对《行宫》并不太感冒,反而更喜欢《菊花》。加上这首《菊花》,元稹妥妥地进了唐朝诗人排行榜的TOP20。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行宫》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元稹《菊花》
虽然唐朝诗人排行榜只进了TOP20,元稹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却举足轻重。
其一,他和白居易共同提倡“新乐府运动”,后人将二人并称“元白”,其诗体称之为“元和体”,当年巴、蜀、江、楚及长安中少年纷纷仿效,竞作新词,为当时最流行的新体诗,甚至唐穆宗都成为其铁粉。
其二,开创性提出“艳诗”这一概念,当然元稹“艳诗”的本意并非艳情之诗,而是描写妇女装饰打扮的诗。但是借《莺莺传》里男主角张生之名而作的《会真诗》,却是一首名副其实的艳诗,尺度之大,放在今天亦属少儿不宜之作。
其三,创作了唐传奇名篇《莺莺传》。《莺莺传》写的是张生与崔莺莺始乱终弃的爱情故事,原名《传奇》,收入《太平广记》时,改名为《莺莺传》,又因传记中有著名的艳诗《会真诗》,亦称《会真记》。《莺莺传》在唐传奇发展中具有里程碑意义,自它开始,描写现实生活中爱情婚恋的作品创作达到了顶峰。《莺莺传》影响甚广,后人据此写了《莺莺歌》、《莺莺传》话本、《莺莺六幺》杂剧、《西厢记诸宫调》、《南调西厢记》、《南西厢》、《续西厢》、《翻西厢》等,其中以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杂剧最为著名,一篇文章的影响力跨越千年而不衰,着实惊艳,仅凭此文元稹就可名垂文学史。
虽然文学上颇有建树,元稹的历史名声却不咋地,甚至有些声名狼藉,被指责为:薄幸、渣男、结党营私、妒贤嫉能、无操守等。元稹真是一个人品很差的人吗?回想篇首“玉皇庙采土”之事,土还是那块土,说法一变,结果便天壤之别。
元稹(779年-831年)河南洛阳人,为北魏皇室拓跋部后裔,家族世代为官。8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道中落,生活贫苦,母亲郑氏贤良能文,坚持亲授书传,15岁时(793年)元稹明经擢第;24岁(802年)过吏部铨选考试,次年授校书郎; 28岁(806年)应制科“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考试,授左拾遗。简言之,从15岁到28岁的13年里,元稹努力不辍,勇于进取,依靠坚定毅力与进取精神,才实现了自己“学而优则仕”的目标。
赘述一下唐代科举。有别于宋朝开始的三年一次科举考试,唐朝科举考试是一年一次,从而导致僧多粥少,等待做官的人满为患,因此唐朝科举考试及第(准确地说,叫科举常科考试及第。常科就是常设科目的意思,相对制科的临时设科而言,常科包括有进士、明经、明法、明字、明算等等,其中以进士和明经两科为主,进士科分量最重)只是获得了当官资格,若要获得实际官位,必须参加一年一次的吏部铨选。
铨选也有“常选”和“科目选”两种类型。常选考试内容固定为“身、言、书、判”四方面,即“四才”考试;科目选,唐朝主要有三种:博学宏词科、书判拔萃科、平判科。
与常科并列的制科,是皇帝根据招揽人才需要,临时设科取士。有别于吏部铨选后授官,制科是门下、中书省授官,官职多为拾遗、补阙一类谏官。
话说拾遗、补阙一类谏官,在唐代中期被称为清望官,顾名思义是指清高有名望的官,属于“优加加”职位。谏官的优点是离皇帝近,升职快,缺点是容易得罪人,多数身居此位的人会避重就轻,专挑一些苍蝇腿大小的事情,或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偶尔上个表出个声,意思意思一下。可是元稹丝毫没有“混差”的想法,甫任左拾遗,便积极上疏,屡陈时政,建言朝政边防要事,很快引得唐宪宗注意,获得宪宗的召见。
按理说,建言献策一番,在皇帝那混个脸熟,积累一些政绩,为将来升迁打好基础就够了。可是,元稹不走平常路,他很尊重的自己的工作岗位,绝不敷衍塞责。在他眼中,不分大官小官,不分大事小事,谁有辫子就揪谁,刚正不阿的犟劲像是脑袋被门挤了,连当朝宰相杜佑,他也不给面子——你老杜敢半途私自给亲信杜兼改官,我小元就敢上《论追制表》弹劾你;你杜大宰相年逾七十犹不自觉,还贪恋权柄不肯辞官,我就敢写诗《有鸟二十章》讽喻你;你嫌我在剑南东川挑事,调我到洛阳御史台工作,我正好揪出你亲信杜兼,将其法办……那时的元稹锋芒毕露,一身正气,让许多朝官头疼与忌恨。
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毕竟是利益盘根错节的险恶官场,元稹终是为其锋芒毕露付出了代价,先是被外放河南干个小县尉,后改任监察御史出使剑南东川,因参劾追查东川节度使严砺,三个月后被调往洛阳御史台。洛阳期间,因追查河南尹房式,又被召回京城,毕竟房家是名门士族,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名相房玄龄,且房式跟宰相杜佑关系甚密。最悲摧的是,元稹从洛阳回长安途中,夜宿敷水驿(今陕西华阴市),为了一间上房与宦官仇士良、刘士元发生争执,被刘士元用马鞭击伤面部。俗话说,先到先得,然而对于后到硬抢且伤人的刘士元,朝中并没有加以责罚,反倒指责元稹“少年后辈,务作威福”,将他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这是元稹第一次被贬,跟其得罪宰相杜佑和宦官势力有关,从此元稹跟这两帮势力结下了梁子。比如有“小李杜”之称的名诗人杜牧,便是在文学上搞臭元稹的“原凶”,说元诗为“淫言媟语”,因为他亲爷爷就是宰相杜佑。元稹如此死磕杜佑,作为杜佑的后人,杜牧要搞臭元稹,搞的他身败名裂,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819年冬,时隔10年后,41岁的元稹才被唐宪宗召回京城,授膳部员外郎。820年元稹的粉丝唐穆宗继位,元稹终于迎来仕途的春天,被授予祠部郎中,后又擢为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821年官至宰相。宰相位三个月,元稹陷入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被“李党”的李逢吉伙同宦官设计构陷,说元稹“勾结乱党,谋害裴度”,百口难辩之际,元稹被迫罢相,出为同州(今陕西大荔)刺史,这是元稹第二次被贬。
此次败走同州,是元稹为官急于求成,却不擅人情世故导致的问题总爆发,在“牛李党争”愈加激烈的时代,元稹同时得罪了牛、李两党,对其政治声望影响巨大。话说本来应属“牛党”的元稹,却把朝中重要的“牛党”成员令狐楚、李宗闵、裴度全部得罪了,这三人都做过宰相,是颇具势力与影响力的人物。元稹被“李党”的李逢吉构陷丢掉相位,与失去这三人的支持有极大关系。元稹去世后,这三人及其后人、门生故吏仍活跃在政治舞台几十年,想让他们说元稹个好——嘿嘿,怎么可能呢?!
其实,元稹交恶三人是被动的,不是事件的主导者。比如开罪李宗闵、裴度是因为“长庆元年科试案”,时任宰相段文昌的举奏科考舞弊,在征询元稹等人同意后,朝廷决定原录取的14人中有11人榜落,其中包括李宗闵的女婿和裴度的儿子。开罪令狐楚,是因为在建造宪宗陵寝过程中令狐楚有贪污行为,穆宗闻之震怒,贬令狐楚为衡州刺史,让元稹制诰《贬令狐楚衡州制》,元稹虽受过令狐楚的恩遇,但面对穆宗的严旨和朝野舆论压力,只能严厉行文,令狐楚认为元稹此举忘恩负义,深恨元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