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记
课间小鱼兴致勃勃地和我说她掉牙的事儿。她说得手舞足蹈,我灵机一动:晚上作业就写写各自的掉牙故事吧!
“老师,我的是拔牙记,不是掉牙记!”也是,掉牙,拔牙,换牙,都是。
童年记忆,“牙”是不可或缺的一场戏。
大概也是这样的时节吧,仲春的一天上午,妈妈出现在教室外。这是多么稀罕的事儿呀!那时乡下的家长不兴这一套:孩子上着课,家长中途去学校里接。至少,在我的班上说没有的,几乎从未有过。妈妈和老师请了假,说要带我去看牙齿。
我既欢喜,又内怕。看牙齿就要去镇上——热闹又新奇,可是,看牙齿缺叫人害怕。
更早一点,我的牙松了,爸爸拿过一已经发黑的大钳子,按住我的下颌,大钳子不由分说就伸进嘴巴里,冰冷,颤栗,来不及喊出“我不要”,牙就被拔下来了,恐惧在头顶上方盘旋,眼泪只敢在眼眶里打转。做乡下孩子的我,不允许“害怕”,什么都要“勇敢”。做乡下孩子的我,有一颗被锈铁夹住的坚强的心。但恐惧的阴霾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散去——如果当时牙神经受到损伤,你可能不会认识我了。
我跟着妈妈,走过田间小路,穿过低矮的平房,来到牙医的家里。牙医是镇上唯一的牙医。牙医不是专职的牙医,他种田干活,顺便给大家看看牙。牙医的“诊室”就开在家里,在屋子的侧边开了门,一把椅子,椅子前面是柜子,木头柜子上有分隔,格子里放着小药罐,乡下医生都有的方形小铝盒子。
在做乡下孩子的我的眼里,这里冰冷,叫人害怕。
妈妈和牙医说,我的新牙齿已经冒出来了,旧的牙齿还没有掉,她怕新牙从旁边长出来——窜牙。
牙医让我坐到椅子上,他拿了个带钩子的工具,就要往我嘴巴里钩。我逃命似的跳下椅子,把背紧紧地贴住门板,眼里含着泪,缓慢而有力地门板上磨着。我不敢表达害怕和抗拒,只能在门板上无助绝望地磨来磨去。每次我的想法被妈妈否决,感到无助绝望的时候,我就这样,把背紧紧贴在门板上,墙壁上反复地磨啊磨,仿佛那是我最后的依靠。
妈妈开始还能好气地哄我,再后来,她就不只哄我了,她说了些“要挟”我的话,又说了些哄我的话。我克制住内心的哽咽,在门板上磨啊磨啊,似乎要磨出一个洞,好让自己从中逃脱。
再后来,我似乎是坐上那张椅子了,又似乎是妈妈被迫妥协了,我们沮丧地离开了牙医的家。
我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换好了。每换一颗牙,我们就要自发地举行一次丢牙仪式:双脚并立,把牙高高远远地抛到屋前别人家的屋顶上。那时,屋顶都是瓦楞,灰黑,柔和得像是我们的另一件衣裳。
牙齿不知不觉换完了,我们不知不觉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