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自己可以在面对现代人共同的生活状态———被责任和习惯捆绑的疲惫感时可以更从容些;“向生活举杯”太轻描淡写,当责任暂时退场时,允许自己坠入羽毛被的云端,醒来后才有力量继续托起生活的种种。)
闹钟本该在七点将我叫醒,今天早晨竟然被我硬生生忽略了。每天六点可以自然醒就起来开始准备早餐那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今天竟也失灵了。一向认床的我在这陌生的酒店床上,竟然沉沉入睡,如坠深潭。直到同事的叩门声笃笃响起,才将我从昏黑的水底一把拽出——睁眼时,窗帘缝里透进的阳光已白得晃眼,一看手机,八点半了。打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晴空一碧如洗,全身突然格外明朗。
习惯性的慌乱掠过心头:糟了,今早都错过了给孩子打电话了。孩子远在千里之外,此刻想必早就踏进校门,坐在教室里了。赶快打开钉钉查看了孩子七点四十七已进校信息,才放下手机默默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可这慌乱竟如羽毛轻拂水面,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松弛感覆盖。多久没有这样睡得死沉?像卸下所有绳索的锚,放任自己在时间里沉没,连那根牵连血脉的神经也暂时松了绑。一丝微小的、近乎奢侈的愧疚浮起,旋即被久违的酣畅冲散——睡饱了,原是这般陌生又熨帖的滋味。
身体仍眷恋着被褥的温柔乡,骨头缝里渗出慵懒的酸软,每一处关节都在无声挽留,渴望着再度沉入无梦的深渊。然而既然醒了,那就起来了,那蛰伏的咖啡瘾便如苏醒的藤蔓,缠绕上神经末梢。
酒店提供的速溶咖啡袋整齐排列。指尖触到那轻飘飘的塑料包装,心里像被什么硌了一下——不够,远远不够。幸而出发前未雨绸缪,随身小包里那个密封的铝罐如救星降临。拧开盖子,深烘焙豆子独有的焦香气息弥漫开来,带着笃定的胜利意味。滚水注入,黑色的粉末在漩涡里翻腾,化作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星尘。
捧着这杯自备的清醒走到窗边,昭通城的喧嚣已全然苏醒。阳光泼洒在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碎钻般的光。
就在这氤氲的咖啡热气里,一个念头如晨光破云:那根日日紧绷的弦,或许早该松一松了。千里之外的孩子,自有她的晨昏轨道。我纵使七点准时拨通了电话,若她真睡过了头,我这再怎么长的手臂,又怎能扣上那一粒纽扣?牵挂原是藤蔓,勒得太紧,反倒阻了各自生长的阳光。那通电话,与其说是孩子的需要,不如说是我自己悬在心头的一块安稳石——仿佛拨出去,便能确认世界仍在掌心转动。
咖啡的苦香在舌尖回甘。这醒悟竟如这咖啡杯中的暖流,熨帖了更深处的褶皱。何止对孩子?睡前怎么都没能等来心心念念的他的晚安,信息如石沉大海。我又何必在脑海里搭台唱戏,搬演种种苦情猜测?说不定,那无声的留白里,正藏着几分刻意为之的逗弄,等着钓起我气鼓鼓的嗔怒呢。
想到这里,竟不禁笑了出来。拼不“隧”他愿——偏不让那点小心思得逞。嘻嘻嘻。
久违的酣眠是上苍一次温柔的提醒,而这杯苦中回甘的黑咖,则是我对秩序的一点微小坚持。原来真正的安稳,并非攥紧每一根丝线,而是懂得何时放手,任风穿过指缝。牵挂若成了负担,不如松松手,让彼此都喘口气。至于那些故意抛过来的情绪钩子——看见了,轻轻巧巧侧身避过,不接招,便是最漂亮的回击。
窗外的城市奔流不息。我饮尽最后一口咖啡,杯底残留的深褐色印记,像一枚小小的句点,标记着一次自我的接洽与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