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宫人们脚步陡然急促,抱着金铃客匆匆离去。青鸾在立心堂久候不见周祁踪影,却见远处宫人簇拥着一道身影掠过月门,朝含经堂方向疾行。
周祁冠带齐整疾步向前,额角却沁着细汗,低声斥责随行宫人:“为何不早些唤我起身?”
“来者何人?”含经堂朱漆大门前早已森严壁垒,披甲卫兵如铜浇铁铸般分立两侧。周祁刚踏上石阶,便被横戈拦住:“太子有令,无令者不得擅入!”
随行宫人见状齐齐后退三步,只剩他独自立在刀戟寒光中。
周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垂首躬身:
“下官周祁,奉诏谒见太子殿下,劳烦通传。”
卫兵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方才转身入内。等待的须臾间,不远处的刑场方向隐约传来杖责之声,令周祁的指节微微发白。
当卫兵重新出现在门口时,周祁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殿下有令,”卫兵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周祁跪候。”
二字如惊雷贯耳。不等周祁反应,左右卫兵已按住他的肩头,膝窝处传来精准一击,整个人“扑通”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含经堂内,训斥声如冰刃破空而出:
“韦大人!”堂内声音陡然拔高,如寒刃出鞘,“周祁带甲士强闯枢密局时,你在何处?!”
惊堂木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而下,紫袍官员斥责声裹着杀机扑面而来:
“太子殿下虽不在宫中,神魂却时刻镇守此地。尔等所作所为,殿下洞若观火!今日持械闯枢密局,明日是不是就要剑指东宫?此等逆举,其心当诛!”
周祁跪在含经堂前的石阶上,青石板传来的寒意钻心刺骨。不远处刑杖破空之声骤起,昨日还随他闯枢密局的侍卫被按在刑凳上,沉重的杖击声与骨肉碎裂声此起彼伏。
他脊背挺得笔直,面如沉水,唯有官袍袖口被攥出深痕。每一声杖责都像砸在众人心尖,回廊间经过的宫人皆低首疾步,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被这片血腥侵染。
“此其一。”紫袍官员声沉如铁,“其二,阴司狱遭千余妖兵围困时,周大人称病拒不发兵,竟命百余亲兵迎战——是何道理?”
他挥袖掷出脉案,纸页纷飞如雪:
“太子亲查尚医局记录,周祁脉象平和,何来病疾!宫中同袍困守阴司狱三日,他隔岸观火——韦大人,此等悖逆之举,你因何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韦虚州青衫微动,俯身长揖:“下官……失察。”
“半个青云宫在韦大人掌中,您便是太子殿下的耳目股肱。”紫袍官员的声音陡然锐利,“如今韦大人一句‘失察’,便让三条性命葬送阴司狱?”
他袖中忽现金令,鎏光刺破堂内晦暗:“奉太子钧令——擅闯枢密局者,杀无赦。周祁的四名贴身侍卫,立毙杖下!”
刑杖击碎骨骼的闷响骤然自门外传来。每一声都像砸在韦虚州紧绷的脊梁上,而他仍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唯有官袍后领渐渐被冷汗浸透。
“还有一件。”那官员沉声问道:“听说陆吾陆大人下了贴,邀了大人昆仑赴宴,韦大人接了贴,可曾赴宴?”
“绝无可能……。”韦虚州躬身道:“下官公务繁忙,近来,未曾踏出宫门一步。”
“既如此。”那官员道:“韦大人随我一同,周大人此刻便跪候在含经堂前,韦大人替太子殿下问问,周大人可曾赴宴,可有悔过之心……。”
那官员朝韦虚州微微躬身一拜,由韦虚州陪着,来到含经堂门前,卫兵为二人开了门,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寒意便隐隐从廊下吹来,周祁面不露色仍跪在门前。
“周大人……。”那官员道。
周祁眼眸微抬,见那官员又道:“韦大人今日,替太子殿下问你两句话。”
那韦虚州立的笔直,当着众人面大声斥道:“周大人,太子殿下有令,命我问你话,陆吾设宴昆仑山,你可曾赴宴?”
那周祁面色微微发白,望着眼前站立的二人,道:“有。”
“第二件,携众擅闯枢密局,你可知罪?”
周祁咬牙,额上訫出冷汗,并不开口,等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我手下侍卫率先动手,擅闯并非我本意。”
那紫袍官员冷眼瞧着周祁,只听韦虚州又问:“第三件,你称病拒不发兵,可知罪?”
周祁愈发咬牙沉默,韦虚州更是陡然提了声量:“你可知罪?”
那行刑的卫兵漠然上前,单膝跪在周祁身后,朝韦虚州与紫袍官员道:“回二位大人……那四犯再打便要气绝……是否?”
韦虚州袖中拳峰暴起,字字如钉:“奉太子均令,杖毙!”
“是……。”那行刑的卫兵大声回道。
“韦大人。”紫袍官员玄色官靴在血泊前微顿,“东宫尚有要务,下官需即刻回禀。”
他行至周祁身侧时忽驻足,蟒纹袖摆掠过对方紧绷的肩胛,掌心不轻不重按上那截脊梁。
“周大人……。”
紫色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时,周祁官袍肩处渐次洇出暗红掌印,似被烙铁灼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