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二十四岁,脚下的路车轮滚滚,
总害怕脱离人群和车流,害怕哪一天,
只能看着远方的背影,被劈头盖脸的灰尘淹没。
又总期望逃离人群和车流,期待那一天,
看不见霓虹闪烁,只看见天上的星星。
青春,只不过从头再来。
其实很难!很难!
我家是贫困户
“心若在,梦就在”,我拨通了老爸的电话,手机里传来了他十几年来没有更换的手机铃声。
“喂,老爸,我准备端午节回家”!
年中回家,老妈还穿着几年前我的旧衣服,就像我放在城市里旧衣回收箱的那种。我放下箱子,顺便捋了捋一头的黄色卷毛,眨了眨眼睛,被汗液晕开的眼线让我有点难受。一道影子从厨房门口向我靠近,站起身,我正俯视着眼前的小小的中年女人,头发有点乱,脸上满是油光,后脖颈的富贵包很明显,身上的衣服好像被肚子又撑大了一个型号。
“上次母亲节不是转了钱让你去买衣服吗?”
“最近有点忙,正是“双抢”栽稻谷的时候,没时间”。
我转过身看见家里的大门上挂着“贫困户”的牌子,门前的空地上,老爸在给油菜去壳。风吹过,带起一地的尘土。
回来之前,老爸给我发过一个链接,是关于我们村扶贫情况的报道,他说:“跌么好的扶贫政策,今年起我不出去搞瓦匠哒,我就在屋里把8亩橘子种好,收入也不比外面差!”。
但事实是,结束了近十年的打工生活,回到家里,他依旧每天五点起床,捡起了年轻时常做的瓦匠工。“我要干到六十岁”!夕阳西下,他坐在门边拿着筷子快速的拔了几口饭,大颗的汗滴下来,砸在地上。
我很难受,可我也说不出让他停下来休息的话,毕竟我的工资只够勉强维持房租水电和基本生活。
我曾经采访过一位五十岁的粉店老板,他曾是服装厂主管经理,因为年纪过大被辞退了。火光映照出他微胖的侧脸,他一边炒菜一边说着:“干到六十岁吧,你看我一个孩子刚刚毕业,他哪有能力养活自己,还有一个小的才读初中,我不出来工作,一家人怎么活”!
从青年到中年,作为第一代在城市漂泊的六零后中的一员,老爸丢下家人,丢下农田,也背负起全家人的希望。头发白了,日子却没完。
花钱可不敢大手大脚
电风扇转动的声音被汽车喇叭声入侵了,蚊子振动翅膀入侵着我的耳膜。我坐在宾馆的小床上,周围是成堆的被子、水桶、衣架和书,听我姨给我讲我们家十几年前的故事。
“你现在快毕业了,挣钱以后,花钱可不敢大手大脚,一个钱要当两个钱花”!我姨盯着我的眼睛,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然后笑着点点头,说:“好”!
我姨继续说:“跟你说个事,你还记不记得你妈在你三四岁的时候离家出走的事情,”
“记得,好像第二天早上就回来了”?我疑惑道。
“是一个月!你妈回来的时候都有点神志不清了,像个疯子!那时候你妈走了一个星期,你爸还不去找,我和你外婆就堵在你家大门口问你爸,到底找不找,找,我们就一起,不找,先给个说法”。
然后转头看着我:“你猜你爸怎么说”?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爸说他没有钱!后来是你外婆出的钱,找到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我姨又看了看我,“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和你爸妈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别乱花钱,你妈,你爸都不容易”。
你家什么条件
“还追求什么梦想!你真的不考虑换一份工作吗?你一个研究生就这么点工资!”,闺蜜站在厕所门边说着。
“我还想再坚持一年”,我边洗袜子边说道。
“你家什么条件,不清楚吗!真的不懂你”!然后转身离开。
我打开水龙头,静静听着水流的声音停下了双手。
“我家什么条件”?我默念着。
五年前,高考后,我去了重庆读大学,消费略高,学费也比一般的大学贵。我们爬上学校长长的斜坡,穿过茂密的榕树林,我爸第一次把我送到了宿舍。然后,他赶着坐火车到成都开始第四年的打工生活。
之后的四年大学,我无数次穿过树林,走过斜坡,去上课,去做社团活动,去兼职,去学习,作为班级团支书,审核申请贫困补助的同学。四年后,我回到家里,看见大门上挂上了贫困户的牌子,我妈说:“你弟上个星期去参观县里的航空馆都没有收门票钱”。那时,刚发来了研究生入学通知书,非全日制,学费一年一万三。我爸说:“考上了就去读,第一年我们供你,但是第二年你自己来”。我抬头,看见他的深陷的眼窝,有担忧也有期待。
但我天真的以为,靠着自己的梦想,可以填满家人的渴望。
我开始读研,开始工作。工作的压力和消费社会的泥沼让学校成为了一个极佳的避难所,学校之外的时间,我像一个陀螺,害怕一停下来,来自四面八方的鞭子就会蜂拥而至;害怕自己不够忙碌,本该属于自己的花朵就会被占领。翻滚与地铁和公交间,不敢旅游,不敢逛街,不敢丝毫松懈。主动加班剪视频、写方案,周末上课写论文,回家做运动。
可公司项目失败,论文陷入瓶颈,体重还蹭蹭往上长。
你很辛苦,你想要出人头地,你掏出所有的武器,可依旧没有人看到你,这样的忙碌有意义吗?孤独感总会伺机从每一个少的可怜的时间颗粒中爬进骨髓。然后崩溃,在梦中歇斯底里。
现实照进梦想
连绵的阴雨天气让这个南方的五月城市依然感觉十分清凉,“我可以,我会,我行”,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角落呐喊的自己依旧无人问津。
多人办公室里,近半年也只有我一个员工。听见电脑工作的电流声,窗外是连绵不断的蛙鸣鸟叫,就像回到了家里,就好像现实照进了梦想。
无数个夜晚,在那个偏远的小村庄,我总是听着那些声音入睡,像极了习惯城市生活的人向往的远方,低头是青山绿水,抬头是蓝天白云,阡陌之间,鸡犬相闻。
据统计,截止到2017年我国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人数到了28亿人,营业总收入超7400亿元,占国内旅游总收入的16.2%,农村找到了一种新的忙碌方式。然而当接近400万公里的农村公路联通了远方和当下,城市人逃离当下,企图发现另一个自己,却没有发现远方正面临着环境污染,交通事故频发,农田荒废,自然景观破坏等一系列问题。没有人不希望发展,但也没有人能杜绝发展的代价。
从城市回归的中年人渴望着消费社会惬意的生活,即将步入城市的年轻人则充满着对城市的幻想和对未来的迷茫。据统计,2017年13.8亿中国人除去农民工,仅38%的农村人口,22.3%的农村从业人口。荒废的农田往往挂在来自三四线小城市的“小镇青年”名下,怀揣家人的期待和读书改变命运的人生信念,却只能离开家乡,奔向北京,上海,深圳,广州,香港,澳门。
然后再春节期间,随着鸟儿南飞,跨越接近三十亿的人群,回到老家,用着相似的燃气,自来水,淋浴这些在城市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物品,看见成群结队的小轿车排队驶向那些两层的小楼房。
但再也找不到曾经在马路边嬉戏的孩子们,夕阳下,四处串门奔跑的猫猫狗狗也不见了。只看见村民用清水冲洗着血红的路面,把尸体拖到树林里扔掉,或者吃了。然后像生活在城市森林里的人一样把新养的猫狗锁在家里,抱在怀里,在深夜被路过的大型运输车吵醒,看见月光下荒废的农田和裸露的山头。
还来不及被社会认可,我熟悉的家乡也要离我而去了吗?我像电影《绿皮书》中的那个雨夜里,雪里先生说:“我不够黑,也不够白,甚至不够男人”时那样无力。
后来,他们想起了门前的土地,裸露的山头上开始长出翠绿的柑橘苗,大约1700亩,有人叫它“绿色银行”。发展的时代,固步自封是比流血流汗更加可怕的灾难,但庆幸,这里开始被时代注意到了。
我走在刚通车的公路上,努力寻找着来不及拆掉的土房子、来不及被卖掉的大树、没有被填平的坟头,回味着爸妈做的饭菜味道,从中汲取着再次出发的力量,这次,不仅要被看见,还要和父母一起挑起家里的大梁。
城市或乡村,贫穷或富有,爱好男或女,目之所及,人群一直在变,你可以和任何人较劲,却不能不放过自己。你可以走歪路,但自己的路就得自己走
从头再来/回到故乡
2019年,端午节,阴,25~31℃,东南风1~3级,老爸斜坐在摩托车上,抬手用袖子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看见我下车,没说话,接过箱子绑在摩托车的尾部,没有头盔,我们出发了。宽阔的公路旁,不时有大型货车驶过,灌木丛只能乘机在眼前飞快的掠过,我左手抱紧书包,右手握紧了耳机。老爸正给我说着村里只有几户人家没买小轿车了,接着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别人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我们就这么穷”。
“不知道啊”!我笑道,准备戴上了耳机。
“你工作怎么样”?风中继续传来老爸的声音。
“就那样,从头再来呗,就跟你那十几年没换的手机铃声一样”。
“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我笑着,听见耳中传来熟悉的音乐声。
回到这里,我还有勇气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