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蒙古族,但是从小生活在河北承德山区的一个汉族村落,家里都是务农的。从小就想逃离大山,逃离那种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对我爸的印象非常稀薄,记忆最深的就是他出去打工,过年时候回来时候脸是方的,再走的时候脸就圆了。所以一直觉得“打工”不是个好事,因为它会让爸爸受累!2013年我第一次来到杜尔伯特自治县,就听说了“黑天鹅带走很多人南下打工发财致富的故事,当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打工确实能挣到钱,能致富就夸张了吧,但当时也没当回事。2020年读博士,论文选题特别想在东北做,可能受男朋友的影响,总觉得东北是一片失落却奇妙的地方,但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外流。做了一段田野后发现,当地蒙古人外流的也很严重且很有特点,但是最让我震惊的是在他们眼中外出打工是件令人骄傲的事。90年代初杜蒙人就在黑天鹅的带动下往珠三角流动,主要从事的都是饺子馆、餐饮业,而且很多实现了阶级的跃升。现代东北人口外流主要有两个观点,一种经济论一种气候论,但却忽视了历史文化的影响。正是父辈的南方经历和态度,使得后辈对南方更加向往。改革开放开发珠三角产生了大量的工厂,工厂旁边出现了众多的东北饺子馆,杜蒙人就是这时候进入的。我的村整个村有一半的人都有南下打工的经历,至今仍有一半以上的人在南方打工。但南下打工的杜蒙人民族特点不明显,东北的地域性盖过了民族性。
有些研究将彝族年轻人从90年代开始的向城市流动,去城市寻求机会的过程称为「成人礼」。但在我看来,彝族人的生命阶段当中尤为重要的是成家。老板为他们提供独立的住房,让一家人住在一起,一群彝族人也可以住在一个院子里。通过管地加上打零工,他们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所以,很多像拉哈一样的年轻人就选择带着自己的妻儿来到新疆。新疆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们的救赎和希望之地。
领班需要让彝族人平安地往返凉山和新疆,给他们买火车票,在日常生活中和老板沟通,协调他们的劳作等等。老板会额外给领班一点管理费。但是王老板又时常跟我抱怨说彝族人的生活是无序的,他们不会精打细算自己的生活。他觉得彝族人吃东西非常大方,有亲戚朋友来的时候,他们就买一堆啤酒喝。有时候给他买10斤肉,一天就煮了。王老板就问我,他为什么不分10天来煮,一天吃一顿呢?有亲人或朋友来的时候,他们就非常的热情大方——他们愿意为自己的亲友奉献所有,愿意把日常节约的都投入到这一天。
「尔普」:这是一套礼物交换系统,是彝族社会传统上的互助系统。在故土获得的承认、荣誉、尊严是永恒的。他赢得尊严和荣誉是通过付出财力,付出人力,更重要的是付出时间。故土社会也通过这种方式来认可他。周围的人经常开玩笑说,拉哈在新疆当老板了,回来还是这么能干,还愿意跟我们一起砍肉。他们只是把新疆当作暂时打工的地方,而更看重的是在故土社会中的尊严、荣誉和承认。这就是他们在流动过程当中所追求的人生意义。而这种春去冬回、在故土和他乡做着抉择的过程,不只是彝族人,其他民族都一样,只不过大家在流动过程中追寻的人生意义的文化背景不同而已。
【永恒的流动】我们把流动想象成暂时的,但实际上流动可能已经是永恒的生活。我们80、90这两代彝族人,总是在这种传统与现代,城市与农村,工业与农业之间,做着一些纠结、一些徘徊,然后妥协。我们既想一头扎进城市闯出一番事业来,出人头地,但是又不得不时时回望故土。因为那里有我们一直接受的传统文化教育,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有我们离不开的亲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