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便畏死,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欧阳桂就是一个怕死的兵部尚书,比起常人,身居高位和娘娘的喜怒无情,都让他怕死到了极点。
尤其是出了一个红衣使,一个真正的,能威胁到他的性命的人。
他不怕娘娘的明面闸刀,他身后有京城的三千读书人,这是他的底气,但若是袖中暗剑,他就不得不防,他在娘娘处决大臣时侥幸活了一命,还官升一品,当了个兵部尚书,但他知道,娘娘对他这个人是没有任何好感的,他与娘娘的父亲,上上朝的宰相徐正各属不同派系,无论明面暗面都未给过对方好脸色看,娘娘不杀他,是因为三千读书人,和他却没什么关系,娘娘给他升了官,是要堵住读书人的口,现在,他怕自己要成李宗瑞了。
那就是不值当,他活了整整一甲子,在朝廷上白手起家,他不甘心,他没打算全身而退,他只是想挣回一点颜面,告诉娘娘他还有些用处,有些能力,
所以他不惜三千黄金委托刺客杀他,又亲自去琉璃阁说动琉璃阁的精锐死士去劫杀那个人。
可惜,到底是未成,他求小二爷去了一趟,算是还了他曾经帮助小二爷的人情,又让他欠了一个,还是未成。
眼下第一天已过,欧阳桂的头发一夜之间突然白了好几根,到了早上,看到铜镜里面的样子,欧阳桂脸色平静的如一滩死水,他拽住桌上的一根红线,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
听到金铃声响的侍女连忙赶了过来,不用吩咐也不用眼神,侍女便乖巧的小心的翻查着欧阳桂的头发。
每当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白头发择出来扔到地上,欧阳桂总是念叨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弄的侍女心惊胆战,一共13根白色头发,仅存一根的时候,欧阳桂终于爆发了,他嘴里不住的谩骂,骂娘娘,骂陈浊,骂朝官,一张狰狞的脸总算是让侍女看出了问题,侍女跪在地上不住哀求,但终究还是抵不过欧阳的怒火和忌惮,他狠狠的甩出一巴掌,嘴里面不住的念叨。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衣衫也顾不上整理,赤着脚跑向隔壁。
京城里有一条石子路,是用紧挨京城的渭水河河底的石子铺的,一路直通皇宫玄武门,石子路两旁都是有名有权的大臣,皇子,公主,还有一些外省的,边境的世子,也有中榜还尚未任职的状元,兵部尚书欧阳的家紧紧挨着三皇子和宰相林直的院子。
欧阳桂急匆匆的跑向三皇子的院子。
三皇子是一个很特别的皇子,不喜欢争权夺势,不喜欢舞枪弄棒,不喜欢写诗做画,只爱雕刻和养花。
院子里青石板的缝隙中都是花,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凤仙花从门口开到前面的房门口,铺了一路的花瓣,欧阳桂没行礼,没递名刺,甚至没有敲门,没有动青铜的门钹,大踏步走了进去,气势从萎靡不振一点点不断变化,一步一步的走,一步一步的变,挺直身子,挺直腰杆,手中虚托,仿佛手握天下,气势凌人。
这兵部尚书终究还是兵部尚书。
不行礼,不作揖,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三皇子,看着胸无大志的三皇子,看着三皇子认真的低头把玩着一块木头。
欧阳桂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哭嚎着跑了出去,跪在石板上冲着大门嚎啕大哭“天生我不逢时,地待我如尘垢”
“这天下容不下欧阳,容不下欧阳”
欧阳桂疯了。
疯在了三太子的院子里,疯到了大街,疯到了二爷的茶馆。
然后就死了。
不知是谁,不知什么原因,总之是死了。
死的透彻。
让人心寒。
但京城还是那个京城,皇宫还是那个皇宫,娘娘依然在龙椅上坐的安稳,依然睡得安稳,三太子依然睡得好,吃的好。
和欧阳桂同党的人不在意,和欧阳桂是对手的大臣也没有在意。
毫无波澜。
至于陈浊,他躺在床上,接受着监视和照顾。
照顾他的是他的两个侍女,是他院子里的仅存的两位。
一对姐妹,姐姐叶子枝,妹妹叶子芽
有趣,也不有趣,两人都是先帝时期叶卫将军的女儿,死了之后被陈浊床前的女人收养了。
陈浊看着直立在自己床前的白衣女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怎么,连娘娘也不守着了?梦娘。”
被叫做梦娘的白衣女子没有答话,五根洁白如玉的素手放在陈浊的丹田。
哪怕被人抓住了命脉,陈浊却还是一动不动,他知道,梦娘不会杀他的,如果要杀,十年前就杀了。
所以他没有动,任由梦娘的阴寒内劲在奇经八脉里游走。
“没什么问题,小四还是有些分寸的。”
陈浊想起那可怕的一拳,心中微微一颤,如果这只是二爷留手的力量,那二爷的全力该多么恐怖,更何况二爷还尚未以武入道,那比四爷强上整整5个大境界的梦娘又该多可怕。
陈浊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本该如此。
怪不得梦娘从不挡他偷书学武,怪不得梦娘从不挡他偷吃少林进贡的大还丹,怪不得自己的红衣已经进了三线她还是没有在意。
他自己觉得的武功高强,在她眼里不过是米粒大小,天下习武之人若是重排,梦娘怕是天下第二了吧。
所以这才是娘娘不要叶子枝和叶子芽的原因吗,陈浊这样想着,不是不要,是不需要了。
只要有她,除了武功第一的离别和文武俱全的龙渊,谁能靠近到娘娘身边?
那又何必给自己找两个不稳当的人做身边侍女,更何况武艺高强。
陈浊回过神,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二爷的那一拳。
所以他睡不着,只能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看着灰尘落下来。
一旁梦娘站起身,自顾自的哼着小曲走了,顺便把桌子上的小盒子拿在了手里,她原本想着弄假成真,让陈浊三线废两线,但看着手上这罐蜜枣的份上,还是可以宽限几天的。
出了门口,她便看着手里面不算珍惜的蜜枣,扫视四周,小心翼翼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唱曲子,没有词的南楚曲,和蜜枣一样的甜。
只是陈浊没有看到梦娘的样子,不过他是能想到梦娘的滑稽样子的,他看过不少次梦娘对着西市的蜜枣流口水,这本是想换个人情的筹码,但是如今一罐蜜枣换一线却也不亏。
他的功法有两个,一个尘沙,一个红衣。
红衣,这名字听着喜庆,却是邪功,他才十五,比常人修炼的日常短了不知多少,但红衣,只需几月便顶常人几年的修行。
以杀入道,百人一线。
一衣三线,三三成袍。
三袍入道,三道归一。
衣本青衣,以血染红。
陈浊看向袖口,三条银线分布在上面,小二爷打的好,沉沙稳固了,两线变三线,他武功也可以说是大进,只是梦娘那边难办,陈浊躺在床上,叶子枝躺在他身后,叶子芽躺在他身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陈浊看着天生炙热内劲在体内肆意游走的叶子芽,如果抱着她,在后面叶子枝一直释放的寒冰内力就要与之相冲,让自己吃苦头。
还真是会关心人的好姐姐,陈浊想了想,也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姐姐,南川饥荒整三年,家家别说粮食,连草根都挖净了,王孙公子也要忍饥挨饿,穷苦百姓更是如此,他陈浊的那个不属于他的家,他的那个姐姐吃了被她杀死的养父母,还要吃他,只是被他吃了回去,做了三五天的饱饭,陈浊从他们那个村子往外爬,爬了一个月的样子,一路上吃人肉,喝人血,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最后还是爬了出来,爬到了娘娘身边。
陈浊望向桌子上的珍奇水果,忽觉有些反胃,今日的太阳一落,他陈浊又要吃人了。
兵部尚书欧阳桂识时务先死了,免得他折磨个三五天再吊起来被万人敬仰,只不过三太子做了个好样子,撇清了关系,这条线算是废掉了,威名难立,事情就不好办,他陈浊想要在京城查底细杀官人还是要看娘娘的意思。
先被欧阳桂捡了个便宜,有些不爽,不过陈浊也没想过顺着藤打压三太子,京门口的侍郎大人武韶远才是他的目标。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响动,“果然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么”
陈浊连头都没抬,向外面喊到,“是侍郎大人么,我身体有恙,烦请大人明日再叙”
他没必要理他,连基本的脸面也不给他,因为没有必要。
武韶元在门外气的跺脚,陈浊若是真的病了,受了重伤,能一口气从居室喊到大门,怕是一些年轻的小伙子都到不了这个水平,他一个四十多的侍郎,连家都没有难道就要被明日斩于马下?提着礼来算是给了面子,陈浊不还,那他也不求。
侍郎大人拎着自己的家底和脑袋去了石子路,见了三太子,见了林直,见了他的死对头黄柏溪,最后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家里。
这是陈浊听到的叶子芽版本的消息,京城四个情报部门,梦娘占了三个,说给他陈浊的永远是最偏的那个,若是情报太准,说不定她还要在上面改动几笔。
“女人的恶趣味啊”
“嗯?”
“不,什么都没,梦娘还有什么话么?”
“西蜀那边又出了事情,梦娘提醒你要管理一下。”
西蜀那边天天出事,什么时候能轮着他来说了算?这话纯属调侃。
“还有吗?”
“娘娘对你评价还好,说你吓死了欧阳桂也算有功,给你记上一笔。”
......
“没了?”
“没了。”
无聊至极,他陈浊被关在宫里好几年了,溺水,投井,上吊,杀人一点血气都见不到,只能等明天,等明天的血流成河来让他安心一下。
子芽子枝退了出去,留下陈浊一个人,身上银丝上下舞动,宛如活的一般,缠绕着每一个物件,然后在一声重重的叹息中收了回去,红丝在身上一点一点的蔓延穿插,最后变成了一件红色袍子,袖口边有细小的银线,领口内侧则有一道金色划痕,陈浊用手细细摩擦着划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红丝渐渐蔓延,划痕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