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周末早上,我在市图书馆看书,我妈来了。
自习室里异常安静,除了翻书声和空调运转的声音,没有半点声响。
大家很自觉地维护着这份安静。可这份安静被我妈打破了。
她有个毛病,做事的时候嘴里喜欢嚼东西,根本闲不住。
她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爆米花,她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从她咬合的速度及频率来看,她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小声。
事实确实如此,除了我没人发现她吃东西,这样的做法让我无法对她进行谴责,看在她来陪我的份儿上,我也只能装作不知。
可真正的灾难时刻还未真正降临。
02
吃饱喝足后,我妈仔仔细细收拾好,我刚松一口气,她突然开始坐立难安.
最后按捺不住,她左右环顾了一周,在我的注视之下,她猝不及防地、扭扭捏捏地放了一个悠长婉转的屁。
余音绕梁,空谷传响。
我瞪大了眼睛,感受到周围直射过来的数道视线,只觉山崩地裂、海水倒灌,有如经历盘古开天辟地!
我想,图书馆以后怕是再无我容身之地了。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03
回家路上,我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将她远远甩在身后,仿佛这样能和她完全脱离关系。
我妈之前因为病,做过几次手术,以及数次化疗,身体一直不好,只能居家调养,走路走快了,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重担.
她快步追上我,一边喘着气,一边向我道歉,我并未理会,我没有注意到她的状态,脑海里不断徘徊着图书馆的那一幕。
四面八方投注到我身上的隐晦视线,几乎将我洞穿,如芒刺背。
04
在外面,我从来都是体面的,可现在,我得体的衣着,精致的妆容,仿佛瞬间染上了阴霾,取而代之的,是别人异样的眼光——就因为我的母亲。
我将她撇下,独自回到家,在父亲的目光中,摔上房门,表达了我的愤怒。
午后,父亲叫我出去吃饭,和室友在王者峡谷鏖战一下午的我,已将早上发生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我坐在餐桌旁,没看见我妈的身影,问道:“我妈呢?”
“她不舒服,我们先吃。”
“怎么突然不舒服?”这句话刚一说完,我就愣住了,因为我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的愤怒,以及对她的不假辞色,我喉咙突然被堵住,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不吃不饿吗?”
“没事,等你妈睡会儿,我单独给她做。”
我爸语气自然,显然对图书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索然无味地吃着饭,因为心虚,吃饭时也异常安静。
05
我爸自顾自地和我说着话,说他钓鱼的时候遇到了一条松花蛇,那条蛇估计年纪大了,爬不动了,就经常跑到河边树荫下乘凉,占着一个地方,不挪窝,也不怕人。
他每次去都能看见它,没人赶它走,它也不咬人。
我勉强附和了几句。
饭后,收拾好餐桌,趁我爸不在的间隙,我偷偷打开了爸妈卧室的房门,往里走去。
我妈正背对着我的方向侧躺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轻轻掩上房门出去了。
06
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手机“嗡嗡”的响着,是朋友发来了一连串口红的链接,附带图片,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买。
我看着图片上那些精致昂贵的口红,一瞬间,难过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我意识到,我的所有体面,来自于父母辛勤的耕耘,而我一边享用着他们不辞辛苦得来的体面,一边又嫌弃着他们汗水下的粗俗和不修边幅。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母亲,就像那条迫不得已暴露于人前的蛇一样,她已经老了,老到快要走不动了,这时,谁还会在意体不体面呢?
体面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是一种负累。
人们尚且不忍伤害那只年老的松花蛇,而我作为她的孩子,却因她失态而迁怒于她。
现在想来,只觉可耻。
07
我想,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我摁灭手机,几乎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遇到了正准备敲门的母亲。
母亲愣住了,而我连道歉的话都没说出口,眼泪已经抢先一步夺眶而出,好像我才是那个受了巨大委屈的人。
可事实是,我在为她难过,为她委屈,为她感到不值,因为她有我这样的孩子。
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母亲因为前几年的病,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病情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失禁。
我从来不曾了解过,当时我正在外地念大学,是一名体面的大学生,每次打电话回家,他们都说没事没事,我信以为真。
而等我毕业回家,能看到的,只剩母亲刻意掩盖下的真实模样。
和母亲在一起时,看着她鬓边白发,我开始频繁祈祷,人生如寄,芳年已逝,希望岁月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