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杏花，开了又落了，杏子青了又黄，由硬变软，变面变甜，街头巷尾飘着杏香。我捧着糯软的粽子，望着盘中水灵灵的杏儿，泪水溢满眼眶，祖母，您，离开我们已经五年。

您病重时，父亲买来一整串新鲜的杏子，挂着碧绿的杏叶，沾着莹莹的露水放在床边：“妈，杏下来了，等您好了，咱去摘杏儿！”您望着那一串金黄，暗淡的双眸闪过一丝光亮，嘴角轻扬，您是多么想离开这里的苍白寂寥！

母亲把粽子剥开，一点点喂给您，您也只吃了一两口，这是您最后一次吃东西，后来的日子您就在ICU断续地昏迷。

我如果知道，一定把粽子里熟软的花生米捣碎喂给您，您最爱吃这个；我应该让您回一趟老家，再看看您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我还要带您去最近的杏园，吹吹野外的和风，晒晒初夏的暖阳；我更应该拉着您的手和您再说说话，听您讲讲年轻时的故事……

可谁知道您就此便低烧昏迷了呢！

您躺在ICU的床上，我们不得靠近，只能进去探望五分钟。

现在想想真应该让您离开那个鬼地方，浑身插满了管子、电线，赤裸的身子上只盖一条被单，毫无尊严。只有一次我去时，您清醒过来，对着我嗫嚅着嘴唇，我把耳朵贴在您嘴边，听到“水，水……”,我向护士要水，护士毫无表情地说：“她一直输着液的，根本不缺水！你让她呛到气管里怎么办？”

我垂眼看看您的咽喉，气管已经被切开了，一根导管通在体内，咝咝作响，一忆起这些，我就泪如泉涌……

我恳求护士能不能给少喝点水，她不作声拿过一支注射器，象点眼药一样在嘴唇上滴了几滴。您象是沙漠里干渴了许久的行人，干裂的嘴唇救命一般地抿住那几滴水，这情景我至今回忆起来都肝肠寸断！

又去看您，您却扭着头闭着眼不离我的样子，是在生我气吗？是因为我们让您一直呆在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活受罪吗？是您坚持要出院可还是进了这个鬼地方来吗？

我用手轻拉了下您夹着脉搏传感器的手，您竟然抬了下手腕把手指从我的手心挣脱出来，仍只是闭着眼睛，我喊您您也不理我，我不知所措，痛苦万状。

护士一个劲儿催我离开，我最后再看了您一眼，此后便是天人永隔！

再握到您的手已是在殡仪馆，此时您的手保持着冰柜的低温，冰冷的我痛彻心扉！！

这手为我纳过千层底儿，为我做过花布鞋，夏日为我驱蚊虫，冬日为我暖手心，擀面条包饺子，洗衣服梳小辫，……

没有任何害怕和不适，我捧着您冰冷的手贴在脸颊，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您的大眼睛是那么好看，很双的眼睛闪着热情的光芒；很浓密的头发用发夹拢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高高的个子走起路来发出有力的“嗵嗵”声；您的嗓音好哄亮，我在后排楼和小伙伴玩，就能听见您隔着厨房的窗子唤我回家吃饭……

您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我是您唯一的孙女儿。您常常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长叹一声：“唉，我这老树桩上就发这一根芽儿啊～～”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您，即使您住院期间我也一直相信过些日子就能出院。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我会怎样？

我从没想过，也不相信会有这一天。

您是我的保护神，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您走了之后，一系列的变故将我的生活击打得面目皆非。

从小在蜜罐里长大，象公主一样被宠爱保护的我，不幸频频降临，始料不及的痛苦和打击接踵而至，几乎让我万劫不复，体无完肤。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我万念俱灰地怀念着那些曾经开满鲜花的日子，追忆着青葱无忧的童年时光，想象着您光芒万丈地出现在面前，给我最温暖的抚慰和最安全的保护。

我也一度庆幸这些变故都出现在您走后的日子里，不然那将是多么痛断肝肠的世态炎凉！

作为您最疼爱的甜蜜柔软却要给您以如此打击，实在是最大的不孝不敬！

可我还是幻想着自己哪怕能在梦中扑进您温暖的怀抱，感受您无限的慈爱和安慰！

我不要长大，不要工作，不要嫁人，就让我永远这么守在您身边，当您的“乖娃子”，做您的“小棉袄儿”。

让我重新回到那个铁道边的小小房屋，那里存蓄着我所有童年的幸福回忆。永远都有您甜蜜的微笑和忙碌的身影；地板总是光洁发亮，桌子上摆着新鲜水果；针线筐里总是有我翻不尽的好玩意儿，玻璃扣子，花镜片，大大小小的碎花布头儿；锅里也总会有温热的牛奶，我什么时候回来喝都是不冷不热。

您总是背着母亲给我零花钱，我可以买吃不够的牛肉干和酸甜的话梅糖，还有头上闪亮的发夹和口袋里米奇手帕。

整个寒暑假我都在您的小屋里乐此不疲地呆着。

每天早上，馒头放在炉子上烤得焦香四溢，一盘蛋炒饭把还在被窝里的我一直引到餐桌边儿；中午常常是砂锅炖上各色蔬菜豆腐，用鸡汤煨了之后香气四溢；晚上用半个下午大汗淋漓地在生着煤火的厨房擀出筋道的面条，配着永吃不厌的番茄鸡蛋爆葱花结束我一天的口腹之欲。

夏夜，您用那个巨大的木盆兑了温水给我洗澡，我总是草草了事便慌着举着手电筒去捉刚出洞的蝉，等我满载而归回来的时候，换下的花裙子已晾在绳子上；冬天，我象个野小子一样疯跑，您给我做的红棉鞋都在雪里湿透了。您口里轻轻数落着我，却把鞋子仔细擦净靠在炉子边炕干。

我在您这里永远没有错，没有担忧，没有顾忌，我就象只蹦天猴儿在林子里肆意疯长。

我考了一百分，您高兴地鼓掌欢呼，我考砸了，您也还是说：“娃子努力了，已经知道学了！”

有一回，六七岁的我被前几排的一家人养得大狗追着跑，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哭不止。您见我脸色煞白，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并提醒我每次都要“答应”，我就这么一路被“叫魂”回到家里您才放心；刚上初中的我因为私自买了条牛仔裤被母亲训斥，您出来解围：“孩子上学紧张，不容易，谁也不兴让我娃子不高兴！”

我脆弱的自尊心在您那里永远被体贴保护着，从来不会被“别人家孩子”践踏。

我留着您的唯一的东西就是您常常戴着的那对金耳环。以往它们衬映着您红润的面颊，共鸣着您热情的笑声。回忆着它们曾在您耳后莹莹闪烁，便柔和了我思念的双眼，不再泪湿阑干。

您一直是生活中的强者，我有着您不屈的血脉。以后的日子仍会山高水长，您的一切都永远陪在我左右，心中有您，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