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住在一大队，按常理来说，理应就读于乡小学。可……家离学校有三公里远，老师拒绝接收。同时，我所在小队的另外七个适龄入学的小伙伴们，同样遭到了拒绝。因为路途遥远，又不兴家长接送，更没有车接送孩子回家。老师怕学生放学回家的路上出意外担责任，冷心肠地拒绝我们入校读书。
后来，是我们八个人的家长扛起武器到乡派出所闹了一通才得以入校。可老师对我们并不友好，甚至是无视。
八个人挤在一张课桌上，且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不管高低胖瘦。老师，只要求我们全须全尾走出教室，不管你是否认真学习。哪怕有人拉屎拉尿，或滑到了课桌下睡觉，也不管她的事。
这老师是我读小学的第一任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也临近退休的老师，年纪摆在那里，她没心思和精力去教育孩子，只盼望着孩子们全须全尾离开教室，没糟心事找上她便万事大吉。
后来，她无风无浪顺顺利利退休了。我的语文老师换成了一个刚刚从中专毕业的，至于谁是我的班主任，我不知道。这老师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矮矮的个子，小小的声音，根本压不住班上调皮的男生，且教学水平为零，自己都不知道学了什么，我们一班孩子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无人管。
当然，坐在前排正常入学又被老师认可了的学生，还是被这女老师关照着。不被关照的学生，应该像是我这种用非人手段入学坐后排的学生吧！
后来，这位女老师被调走了，我们班就没了稳定的语文老师。哪个老师闲，就给我们上语文课。实际上，就是让我们自习。体育老师教过我们语文，初中的数学老师教过我们语文，别校不知名的老师教过我们语文。
三年级，换了一个孔武有力的男老师当我们的语文老师。他没有教学的经验，甚至不算是老师。他的本质工作，就是锅炉房蒸饭的师傅，亦是扫厕所的清洁工。这种混乱不堪的局面，导致班上很多同学转校、留级。原本100来人的班级，瞬间减少至60来人，跟我同龄的人，比我小了五个年级，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小学三年级快要读完了，我才知道原来课文要背呀！可没人告诉过我，文章是需要背诵的。那个时候，我连一篇课文的字都认不全。
混乱不堪的局面，随着四年级开学之际新调来的语文老师而结束。班主任，由也原来的数学老师担任，她从一年级开始就是我的数学老师。因为语文老师太不靠谱，从而导致她无法正常开展工作，班主任的活儿干了，职位却是虚设的。她跟新调来的语文老师搭档，我正式开启了小学生涯。
二
这老师姓什么，我都有点儿犯糊涂了。毕竟，她只教了我两年。却是我珍藏在我心中，最最敬重的老师。因为她的存在，我对“老师”这个职业特别抵触，但也持尊重的态度。
她姓李，好像跟她丈夫同姓，我就叫她李老师吧！
我会记得她的丈夫姓李，原因特别简单。二年级，她教数学的丈夫代教过我一节课语文，并在课堂上叫我起来读课文。一段大概百来字的课文，我只认识几个字，且不会拼音识字，结结巴巴了老半天也无法顺利将课文读出来，便被她的丈夫狠狠痛骂了一通，还罚站了一节课，能不记得吗？
李老师个子很矮，长得也很单薄消瘦，但她的精神头跟她的短发一样干练。她一接任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就是小学语文组的组长，很了不得。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的演讲词，都出自于她的手。
哦，对了，当时初中和小学是连在一起的，不曾分校。学校举办的很多活动，也未曾分家过。一个从其他村小学新调的老师，有如此殊荣，她确实是一个极为优秀的老师。
“响鼓不用重锤！”这是李老师的口头禅，也是影响我至深的一句话。
她接任我们的班的语文老师，便直接坦言了我们是她接手过语文基础最最差的一个班，几乎还停留在小学一年级的门槛上。有相当一部分同学不会拼音识字，更不知道什么是写作文，性子野不受拘束，课堂自由散漫，东张西望、交头接耳、开小差、磨皮擦痒坐不住……妥妥的问题学生。
李老师见此皱紧了眉头，整天没个笑脸。她跟班主任商量，先从课堂纪律和我们的言行举止抓起，再根据班上同学的实际学习情况化整为零各个击破。
从四年级开学之后，她整天都垮着一张黑黢黢的脸，呵斥我们全班同学不如幼儿园的小朋友听话，不如一年级小朋友学习好，上课不遵守课堂纪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点规矩都没有……总之看我们哪里都不顺眼。
直到两三个月后，我们能坐正了身体认真听课，上课有事知道举手了，她才露出会心的笑。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和班主任一起真正联手着重培养我们班上同学的学习习惯和自觉能力，让我受益匪浅。
三
我们班没有组长，背课文，听写词语，都是与自己的同桌互相监督完成。李老师从来不会单独拧谁出来检查，她相信我们有这个自觉的能力做好。正是因为她的这份信任，我们还真不曾做过假，而她嘴边也常挂一句，“响鼓不用重锤。”的话来勉励我们。
交作业，也是我们自发自觉地交，不需要有一个组长来催促。其实，李老师上课的时候很能把控时间，不会把每节课占满了。她在下课的前十分钟，便有意识地引导我们做作业。针对不同基础的同学，她会通过提问、上黑板做题、讲台边开小灶……等方式来帮我们增强对知识的掌握力度。
那种学习氛围很融洽很惬意，让人不自觉的沉沦其中。李老师不会用一句，“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会。”而让人羞得无地自容，不敢靠近老师，对学习产生厌恶的情绪。只会下定决心，争取下一次不同样的犯错。
我们班也没有成绩排名表。不，更确切地说，在我们学生的心里没有，但在李老师的心里有。
我知道班上最优秀的那几位同学的成绩，却从不知道自己的成绩排在了班上那个位置。因此，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差，只会鼓足了干劲追着李老师为我定的目标分而前行。
跟自己较劲，今天比昨天进步，便是最大的收获。嫉妒啊，攀比啊，蔑视啊……什么负面情绪，我没有。包括现在，我会羡慕别人比我优秀比我出色，但不会嫉妒，更不会私底下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来膈应人。
临近期末考试，别的班级纪律很闲散，也不听老师劝解认真复习功课，整个课堂都是乱糟糟一片。可我们班却不一样，全班同学拿出全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学习中，自发自觉地去做一件事，不需老师督促。究其原因，也很简单。
李老师把正课讲解完了，进入复习阶段，就会根据班上同学们的学习情况和掌握的知识点，制定一个期末考试的目标分。期末考试达到目标分的同学们，只需要完成那本寒暑假作业本就万事大吉。那期末考试没有达到目标分的同学们，就要接受惩罚，额外做很多李老师布置的作业。为了玩，为了少做一点作业，我们全班同学能不拼吗？
正是这种良好的竞争关系和学习习惯，以及潜移默化养成的自觉能力，让我从只会认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挣扎在及格分边缘的差生，变成了一个可以拍拍自己胸口自傲说自己是好学生。
很可惜，小学与初中分校，六年级分班，我不再是李老师的学生。
然后，在六年级的某一天，我兴高采烈地挥手跟李老师打招呼时，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跟我点点头，就从我身边走过，无悲无喜，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我们便知道我们终究是彼此路上的一个过客。一切如她，一切如我，都有着自己的人生需要去经营，过去适合留在记忆里。
因此，我忘了她姓什么，却不曾忘记过她对我的教诲。抬头透过楼梯口望向那根泛起光泽的铁丝线，我想把衣服晾在上面，可心过不去啊！
深入骨子里的自觉，让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占别人的便宜。那根铁丝线是别人牵，跟我一分毛的关系都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