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的文章写的很好,但是就是针对以上我所截图的这部分的观点,我非常不认同,甚至在我反复阅读的过程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不停地涌起,我静静感受如钱塘江涨潮一样的愤怒,默默将我包围,全身冷颤,然后又感受着它,如潮水一般默默的退下去,我知道我内心深处,被这些文字勾起了太多对往事的回忆,随着对现状越来越清醒的认识,个人的感受也跟着日益变得丰富而敏锐,但是愤怒无法让我条理清楚的去表述这些情绪背后所隐藏的所有认知。等这些纷繁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渐渐退下去之后,那些认知清晰地裸露在沙滩上。
一、我讨厌老教师。
这话说出来会讨打,但剔除掉理智,这是我的原始脑的第一反应。
我现在的学校除我之外都是六零后,而且基本上是六零初生人。之前任教的学校也有三分之一的老教师。乡村学校的教师结构就像一个哑铃,一头特别年老,一头特别年轻,中间少数几个如我这样人到中年的老师。我的父母都是已退休的乡村教师,大伯也曾做过乡村教师,我想,谈谈乡村老教师,我是有资格的。
我姐姐在我们村的村小读书,那时我们村的村小只有一个班,五十多个孩子,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教他们,我姐姐经常把我带去学校,农村姐姐带妹妹,很常见。
那个老师经常喝醉酒,眼睛红红地走进教室,疯疯癫癫唱着歌,过了一会儿把一只脚跨在墙上,顺手揪起男同学的耳朵、衣领或前襟,让男同学钻他的胯;轮到女同学,就冲着女孩子的嘴巴吹气,上个世纪的农村,九岁十岁的女孩子才读一年级是很普遍的,那些被他往嘴巴里吹气的多半是这样的"大"女孩。
我很怕他,缩在姐姐坐得长条凳的一角,恨不能隐身。
他当然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不止我,不少学生的弟弟妹妹坐在教室里,这是被默认允许的。但喝醉酒的人是没有理性可讲的,有一次,他踉跄着走到姐姐的座位边,用一块沉而冰凉的小铁块——那是打铃用的,敲了一下我的头顶,浑浊的口气和浓重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你,滚出去!我吓白了一张脸,强忍着眼泪,跑出教室,可是我不敢一个人回家,绕着校园边走边哭。
村里的大人天不亮就出去干活,天黑透了,才回家。他们最多对孩子说:要听老师的话。
和我姐姐同届的人后来有好几个人上了大学,我姐姐不是其中一个。
后来我上小学一年级,我母亲开始在我们村代课,命运如此怜爱我。
和我同届的有四十多个同村的孩子,后来我和班上另一个男孩子读了大学,我当了老师,他现在做了送水工。
母亲一直在我们村教书,后来几个村并为一个行政大村,普九的时候,重盖了教学楼,并且开设了学前班和一年级,然而学校学生越来越少,但是因为年级增加了,所以老师也增加了。
因为母亲是代课,所以她除了要上课还要负责煮饭。有一次她给学前班孩子布置了作业,就忙着去煮饭,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出了点问题,菜的事情,要找校长商量,校长在楼上给一年级上课,没想到上楼后教室里压根没人,她就叫了一句:校长!话音刚落,一个一年级的女孩回到:在这里!呼啦一下,教室旁边的校长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打开,里面的情景让母亲浑身的血瞬间被冻住了:四个一年级的女孩子——(一年级总共五个孩子,都是女孩,都在里面)围坐在校长周围,给他捏手脚,这个五十多岁的校长裸露着啤酒肚躺在床上,这几个女孩子没一个是衣衫齐整的。
这件事情大概发生在2010年左右。
我考上老师后,母亲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的命运原本是这样的,我本来应该是个男孩,结果还是生成了女孩,因为我爸是公办教师,生了我姐,再生我就不能再生了,现在我又是个丫头,这在农村属于断子绝孙。母亲扛不住宗族压力,打算把我送人,如果我被送走了,我就成了别人家的女儿或者别人家的儿媳,没机会受教育是一定的,如果后来发现我的视障,被扔掉也是可能性非常大的,但因为母亲最终的不忍,我改变了我极有可能成为乞丐的命运,感谢老天的垂爱。
题归正传,我分到另一个乡镇上班,母亲叮嘱了我很多,其中有一项,就是少和老教师打交道。
一开始,我的感受不大深,因为中心校大多数是刚分配出来没多久的年轻老师,后来接连撤掉了数个村小,许多老教师被调剂到了中心校,及至我到了村小教书,更多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先看两张截图吧。
这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学校,一些老师日常所转发和关注的东西。
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改变世界,到最后,也许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老教师的老是一种年龄,更是一种状态,永远睡不醒的双眼,及拉着一双拖鞋,喝得醉醺醺的,歪歪斜斜的步伐,打嗝放屁咳嗽吐痰,都自如地如无人之境。
老教师说,想当初我也教出了好几个大学生。
我说,哦……
二、年轻的乡村教师。
考县城,考公务员,找男朋友,结婚,胎儿性别筛查,男孩出生,这是前几年乡村年轻老师们的生活主题,现在多了一项——拼二胎。
想走,走不了,不敢走,总而言之,都想走,可还是一直呆在这。
乡村教师做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冗杂,繁琐,虚假而又无意义的,一个有着几十个老师的学校,真正干活的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不想过多列举这方面的事情,因为我曾经也写过,这方面的文章,在网上随便一搜,也能搜到一大把。
三、现在我们面对的学生是什么样的?
留守村庄的孩子,整个的生命根基都是崩塌的,而我们还驱赶着他们去考什么大学?比起四则运算,识字,难道不该先去打好他们生命的根基吗?
只要有wifi,有一部廉价智能手机,就可以连接大量优质教育资源的现在,为什么孩子们只沉迷游戏、抖音、偶像剧?
四、无论年轻的老师还是年老的老师,也许最后都会走上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这条路是什么?
说文雅点,叫职业倦怠,说真实点,就是越老越无耻!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整个中国教育,特别是中国的乡村教育,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铁桶,这个铁桶上还加盖了一个铁盖子,乡村所有的陈规陋习,乡村学校落后的用人机制,办事方法,和教师铁饭碗的工作性质,就都沤在这个铁桶里,什么臭的,黑的,烂的,都在里面翻滚,发酵,而村小是这个铁桶的最底层,你能想象,它里面都被沉淀下了什么东西吗?
五、那么烂的地方,你怎么不走呢?这是我隔壁中国的朋友和我时常有的对话。
就是因为我有了越来越多和隔壁中国的人接触的机会,所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就我的学生,但是,的确,隔壁中国的朋友,你们真的拯救了我。
作为被城里挑剩下的老师,我想说,是时候去重新讨论什么才是真正的乡村好教师,以及好好想想我们该培养什么样的乡村孩子了。
应试教育的诸多弊端何须我多言,而现在又用这套标准去区分教师的好坏,以及乡村孩子和城市孩子的高下,岂不是自相矛盾?
天赋自由,让每个孩子成为最好的自己。
每个老师也是如此。
六、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必须要清醒认识到的是,权威在这个时代,只怕是会渐渐消失了,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人为造一个单纯时空,让孩子去信一个所谓的权威呢?
第一代留守儿童已经为人父母,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父母?
独立之思考,自由之人格,是不是乡村教师和孩子不配追求的东西?难道这不应该是我们还有他们最该去追求的东西吗?在这个这么混乱这么精彩这么没有标准的世界?
打破乡村教育的铁桶,让积毒排出,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解开捆绑住孩子和老师的绳索,黑胶带。
对于帮助乡村教育的人事,始终感恩非常,也许会有不足之处,但面对这样的现状,仍然将目光递过来,将手伸过来,就应该得到肯定了。对于沙漠中饿得奄奄一息的人,不要太过于苛责汉堡是垃圾食品,先救人再说。而且教育是慢的艺术,也许你根本就无从察觉,无意间,你已经在一个人的心田播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前提是,你至少要经过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