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明了,突然有一天你恢复了视力,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说:“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你转动着眼珠扫视房间里的一切,跟之前一样,灰色的床单,褐色的书桌,上面摆了一本打开的试题册。
你活动了一下手脚,伸了个懒腰,从趴变成仰躺,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你身上,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看见太阳还是秋天,现在居然已经在春天里了。尽管太阳有些刺眼,但你依旧不想闭上,一阵风吹过,你觉得舒服极了,忍不住感叹:“喵!”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套头衫的男生走了进来。他走到窗前,弯下身和摊在窗台上的那只橘猫对视,然后用手扒着它的上眼皮左右观察。橘猫不耐烦的抬起爪打他,都被男生压住:“别动,我看你眼睛好些了没。”
你心想,要你看,老子已经看得见了。
“我怎么感觉你瞪了我一眼?”
老子想踹你一脚。
“好好好,不闹你了。”
他放开你,坐到书桌前,拿起笔,然后停了一下,转头对你说:“对不起啊。”
你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小声的“喵”了一声。
这傻逼,每天都要说几百遍对不起,之前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今天看着他那张充满愧疚的脸,真想跳起来给他一拳。
再抱抱他。
当墨水浸到你双眼里的那一瞬间,你其实只是觉得有点凉,并不那么难受,毕竟你也用尽全身力气给那双倒墨水的手抓了好多血口。相比之下,听着他和那个人打架、怒吼,再是哭泣、不断重复的对不起,要更不好受一点。
好吧,两点。
不过这傻逼什么都不懂,好像还瘦了,这件套头衫以前哪有这么大。看来,只有老子能拯救他了。你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屁股稍稍往后压,做出起跳准备姿势,瞄准他小肚子和桌子中间的那块空隙。
三,
二,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来不及了,老子箭在弦上。
跳!
在空中的那0.01秒,你看见他转头看向你,眼睛瞪的老大,你轻笑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接下来的几天,可能是这个家最闹腾的时候,其声音的主要来源就是那个高中生,他中考考了全市第二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早上早早的起床,一边哼歌一边给橘猫做饭,中午一定是一头汗水的冲进家门,然后径直跑进卧室,抱起那只猫就是一个亲亲抱抱举高高,下午放学更别说,6点03分准时出现在橘猫的视线里,接着,一人一猫就跟连体婴儿一样,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他每天精神焕发,而你却似乎日渐消瘦,你知道,这么猛烈的爱你的身体终归是吃不消,毕竟夜夜侍寝,谁都受不了。更何况,老子也想出门走走,老子要自由。
这天,当他又冲进房间,把你举到头顶时,你抬起右爪,扇了他一巴掌。
够了,爷受够了。
在他一脸的震惊中,你从他手上挣脱,跑到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说:“你就别天天这样闹人家了行不行,你看人家都不喜欢跟你玩了。”
说完顺手摸了摸你的头,“你都疯了快一周了,猫猫也累了好吗。”
男生从卧室走出来,从妈妈手上接过碗筷:“呼呼重见光明了,我这不是高兴嘛。”然后又转头对你说,“胆肥了你,敢找妈妈帮忙。”
你瞪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
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进了厨房。
你慢步走到离窗户最近的那块沙发上,然后纵身往上一跳,站在了窗台上。原来对面的那棵树已经长这么大了,枝丫伸展开来,形成一片阴凉。草坪看起来刚被修剪过,绿油油的站在那里,几簇花正围在一起晒太阳,还有两只蝴蝶在那之中悠闲地穿梭。哼,以为没人能抓到你们吗,等着,老子待会就来了。
“呼呼。”你的身体突然腾空,男生把你抱了起来,“你想出去玩啊?”
“喵。”
“可是…”
“喵?”
男生的手轻轻抚着橘猫的毛发,没有说话,低着头沉默。
“小放。”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呼呼想出去玩就让它去嘛,没关系的。”她顿了一下,“那个人已经被赶走了,不会出现了。”
男生还是没有说话。
“以前呼呼也经常出去玩的呀,那次只是一个意外。”妈妈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猫猫也要自由的。”
过了很久,他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在大约5个月后,你终于出门了。
如果这时有bgm,你想一定是《春天在哪里》,如果要给这个bgm加一个期限,那一定是一万遍。蓝天、白云,绿树、嫩草,鸟语花香、春风徐来,有蝴蝶追、有狗屎闻,还有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孩玩,一切都太美好了。
水坑?踩一脚。
凳子?跳一跳。
树枝?打一架。
百米冲刺?冲啊!
突然,你撇到最右边的墙角站着一个人。你的全身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乱糟糟的齐肩长发,几乎把脸全遮住了,黑色雨衣,胶制的凉拖鞋,浑身散发的那股臭味,你现在还记得。
“怎么了?”男生在你面前蹲下来,顺着你的背,“这么快就累了啊?”
你看见那个人慢慢抬起头,头发往两边滑去,露出一张沾满胡渣的嘴,那张嘴逐渐咧开。
他在笑。
“小猫猫,你居然能看见了?”
“呼呼?”男生把你抱起来,却发现你浑身颤抖,“你怎么了?”
你从男生的肩头越过去盯着那个男人,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竟然抬脚朝你们走了过来。
不好!
你大叫:“喵!!”
快跑!
“喵!!”
男生发现橘猫抖得越来越厉害,转身要走,却发现背后站了一个人,紧接着腹部一阵刺痛,他浑身的血液像是被突然抽走,双脚一软,倒了下去。
你从男生身上下来,看到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刀,血涓涓地往外流。你再转头看着那个男人,他的嘴角咧出了夸张的弧度,阴森地说:“小猫猫,你居然能看见了。”
“你…你是谁?”男生挣扎着把你护在怀里,血从他的嘴角滴下来,顺着颅骨流到你的额头上。你感受着他的温度,血腥味混着泥土味冲击着你的嗅觉,你的呼吸变得急促,四只爪渐渐聚拢。
“小猫猫,你居然能看见了。”男人重复着这句话,弯腰握着那把沾满血的刀,猛地一下抽了出来,用刀尖对着你,“看得见了可不行。”
你弓起背部,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的眼睛。
接着,你从他的瞳孔里看着自己的身影越来越近,就算身体突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穿透,你的爪子还是一直扣着他的眼珠,这回,老子也要把你的眼睛弄瞎。
“喵!”
你猛然睁开眼,身体剧烈的抖动着,然后你发现自己正趴在卧室的窗台上,窗外是春天的阳光,窗内是灰色的床单,褐色的书桌,那本试题册还是翻在那一页。
这时,门被打开,男生穿着黑色套头衫走了进来,弯着腰和你对视,用手掰开你的眼皮左看右看。
所以之前那一切,都是梦?
“今天怎么这么温顺?”
你看着他带着微笑的脸,往下,肚子上完好无损,你想抬起前爪,扒到他身上去。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声音适时地响起,你愣了一下,然后把爪子收了回去,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男生摸了摸你的头,说:“对不起。”
你也没想到,一滴眼泪竟然从你的眼里流了出来。
“叮咚,叮咚。”
“这个时候,是谁啊?”男生转身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隔着门板,你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他是来修水管的。本来你没有在意,但细细回味,却发现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如果压一点嗓子,如果再换一句话,比如:
“猫猫,你居然看的见了?”
电光火石之间,背脊发凉。你跳下窗台,走到卧室门前,从没关上的门缝往外看。
短发,一身蓝色工作服,右手提着一个工具箱,正跟着男生往浴室走,突然他停了下来。
“你们家养猫啊?”男人指着猫砂问,“我看到那个了。”
“对。”
“可是没看见猫呢?”
男生往卧室看了一眼,男人的眼神也看了过来,刚好和你对视上。
妈的,就是他。
“呼呼,你怎么下来了,有没有摔着?”男生跑过来把你抱在怀里。
男人也慢慢走过来,盯着你,然后笑着说:“小猫真乖,我家的猫都没有它可爱。”
你浑身不住地抖了起来,这个老逼,又想干嘛?
“猫猫怎么了?”
“我家猫眼睛看不见,可能听见陌生人说话,有点害怕。”
“看不见啊?”男人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我看这小猫的眼睛转来转去,不像看不见呢。”
男生把你放到床上,对男人说:“我带您去浴室吧。”
你分明看到,男人在回头之前,对你笑了一下。
你的脑中不断现出男生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怎么办,他肯定会做些什么。
你跳下床,走出卧室,站在浴室门旁的柜子边,伸着头往里看。男人正在用钳子拧着螺丝,男生蹲在一旁给他递工具。
“小兄弟,你把那把刀递给我。”
“这把吗?”
“对。”
他右手逮着刀柄,左手食指轻轻在刀背上划着,转头看着男生说:“这把刀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是非常锋利,就这么大点的刀,杀一头牛都没问题。”
“是吗?”
“对啊,你想试试吗?”
“怎么,怎么试?”
男人突然把眼神再往左移了一下,刚好看着柜角,说:“人和牛其实差不多。”
你气得不断抖动,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屁股渐渐后移,如果第一步踩在对面的门框上,下一刻就能弹到他的眼睛上。
“叮咚,叮咚。”
门铃又响了。
男生回头,就在这时,男人的眼睛盯着柜角,但手却抬了起来,那把刀正对着男生的脖子。
你猛然跳起来,按照刚刚计划的点,第二跳精准地弹到了男人的眼睛上。
而他的刀似乎也按照计划,突然一弯,捅进了你的身体。
他也不挣扎,只是几近癫狂地笑着说:“看吧!猫猫,我就知道,你看得见!”
“你看得见!”
“你看得见!”
“你看得见!”
然后,屋里突然涌进来一群警察,接着把男人架了起来拷走了。警察说他是精神病人,孤儿院长大,因为陪伴自己多年的猫被人挖了眼睛,就这么疯了。前几天又从精神病院逃了出来,刚刚他们才追踪到,他乔装打扮进了这个小区。
最后,当你倒在男生怀里的时候,你看见泪水布满了他的脸,好多都滴在了你的身上,幸好,这次不是血水。
不过,这人也真是,一点都不爷们,居然哭这么久,算了,老子刚刚不是也流了点眼泪吗。
不对,老子好像现在也流了。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突然,你又听到了这个声音,觉得很想笑,好像告不告诉都没差啊。
不对,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这傻逼活着。
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