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
那是十二月的一个夜晚。
气温接近0度,寒风凛冽,像一把把锋利而又看不见刃的刀子。
屋里呆了一整天的我,决定下楼去转转,一来是活动活动已经疲惫的筋骨,二来可以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虽然,城市的空气着实并不新鲜。
就这样下楼,漫无目的的走着,从喧闹慢慢的走到僻静,从繁华渐渐的走进了萧条。
这份僻静与萧条是因为我忽然特别想去看看晚上的中原福塔。
而去往福塔的必经之路,是一片荒芜的野地,入冬后光秃秃的枝丫,枯黄的野草让这片野地变得更加悲凉与萧条。
而正当我即将走完这段僻静荒乱的野地时,借着晚上福塔散发出的昏黄的光线,我看到不远处的草地里蹲着一个人,好像在撕扯着什么。
因为这片荒地无人管理,所以很多人会把装修垃圾,以及生活垃圾倾倒在这片荒地里,显得异常脏乱。
而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近了那团黑影。
走近了之后,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无法忘怀的面容。
那个黑影惊愕的抬头看向我,我才发现这是一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子,唇上却挂着极不相称茂密且长长的胡须,蓬头垢面,不知道多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已经打卷,身上极不合身的棉衣,让我确定他的衣服应该是捡来的。
而他手里在撕扯着的,是被人遗弃的一卷电线。
一开始我以为是一个智能有什么问题的人,好奇心驱使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而他的回答让我也确认他是一个智力健全的人。
他说“叔叔,你看这电线里边都是铜丝,我把他弄出来,拿去废品站能卖钱”
没有工具,如此寒冷的天气,寒冷凛冽,一双本该稚嫩的双手,却经历着这个年纪本不该经受的一切。
然后我问他“你多大了,为什么会选择流浪呢?”
他说“我今年不到二十,家是河南的但不是本地的,我十四岁就出来了,也工作过,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我又问“那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呢?”
他反问“真的要说到底追求什么吗?”显然,可能是触碰到了他内心敏感的区域,显然,他有些不快。
于是,我又问“是否是那份内心自由,无拘无束,说走就走的感觉?”
他有些诧异的抬头“嗯”了一声,但迅速的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根线上,特别的吃力,却只能一点点一点点的撕开,每露出来一段铜丝,我想他内心就多一份喜悦。
对于流浪者,我一直好奇,因为我特别想知道属于他们的内心世界。
而此时,也许是因为我刚才那番话的原因,聊天也逐渐开始融洽起来。
他告诉了我他的家庭成员,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弟弟,只是,因为穷,又或因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原因,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提及的事情,才致使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流浪。
我接着问“你爸妈找过你吗?他们不着急吗,看到你这个样子?”
本来我以为这样直击心灵的话,应该会让他有所触动,而我也是想让他回忆些美好的东西,能赶紧回归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中去,但是让我诧异的是,听到这句话,他并没有任何过多的反应,只是很轻很淡很冰冷的说了一句“没有,他们从不会在意我”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冷漠呢?我不解,但又好像能理解。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很认真的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音色开始略带温度问到“叔叔,你一定在这个城市混得很好吧!”我竟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似有若无羡慕的神色。
而我,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内心却翻箱倒海,五味杂陈,不知何种滋味!
眼神漂移,心虚的我回了一句“还好吧,就那样”
随后岔开,又聊了一些话题,从他的言语间,能听得出他内心世界并不空洞,反而有着特别多的想法与知识,所以,我断定,他一定是一个爱看书的人。
相聊甚欢,时间也在慢慢的过去,眼看越来越晚,便决定返程,离开时,我打算把我随身携带的打火机与手电赠于他,希望可以给他带来一些温暖与光亮,并表示愿意就近超市购买一些吃食给他,虽然此时的我也是生活拮据到每天只吃一顿饭。
但是,他都拒绝了,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我没有惊讶,反倒特别钦佩与理解,也许这就是他的自尊心吧,即使流浪,也要有尊严的流浪。
不恋施舍,不惧严寒!
我佩服,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
而我能做的,只有把周边知道可以避风取暖的地方,以及就近的收废品详细地址告诉于他,希望对他能够有所帮助。
此时的我已经无心欣赏霓虹变幻的福塔,因为福塔下那个瘦小的身影,对我的触动太大太大,一个高大一个渺小,一个繁华一个凄凉!
而后,匆匆告别,心情越发沉重的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上,我脑海里不停盘旋出现着男孩蓬头垢面的样子,耳边也不停的回响着那句“叔叔,你一定混得很好吧!”
我不禁叹息:
好?我比起他,又真正好的了多少呢?
回想这些年的种种,回想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同样十四岁便出去漂泊的我,到现在依然是一朵漂浮不定的蒲公英,不是落到戈壁,就是荒芜的沙漠,然后,只能不停的飘啊飘啊。
而风,就是命运,它带着我飘到哪,我无从选择也无法选择。
每到一个地方,想落下却又总发现无处下脚,因为我所要面对的是沟壑纵横,荆棘密布的世界。
咬牙坚持踏着荆棘,翻过沟壑,寻找可以生根的那片土壤,却每每又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间交替变幻,疲惫不堪,筋疲力尽。
于丹写过这样一段话: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左手是过目不忘的萤火,右手,是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
刚入社会的我就特别喜欢这句话,不过那时的我,并不懂其深意,只觉得伤感又写的好。
而如今,每一次想起,都会有很多不同的理解与感悟,也许这就是不断经历,不断受挫的结果吧!
在此,愿这个男孩往后余生,安好,康健!也愿世间多些美好与温暖!
更愿,每个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本文写与2019年12月22日凌晨,分享于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