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是一个“西化”的人,我认可来自大洋彼岸的观念,认定他们更加现代,洋溢着自由春风。我时常想起当年从美国归来的胡适,他对前来迎接他的人们大声喊道:“我们回来了,一切便都不同了。”时隔将近百年,许多情景依然与彼时相似。
但在春节这件事上,我是纯粹的传统文化支持者。念小学时,元旦没有假期,只有一个元旦文艺汇演,而春节则有一段长长的可以肆意玩耍的时间。童年几乎奠定了人生基调,从那时候开始,我便正式把春节当作一个继往开来的起点。“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家里团聚,闲话桑麻,细数过往,叙说来年。
在这一天,时间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你怀有特殊的兴奋感,对即将到来的日子怀有期待——遗憾与愁事已然走远,尚未完成的诺言等待实现。
2014年是意义非凡的一年,生活赐予我前所未有的挑战,这些挑战来自于多个层面,情感、身体、心理。这像是真正从象牙塔毕业的一年,与更加真实残酷的世界短兵交接。
越过山丘
最近在读一本书,Flow,作者认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工作与人际关系”,我们从中收获满足感,寻觅人生意义,发现对自身价值的证明。
于我而言,在这个领域恰好都经历了巨大变化。我一直认为,变化是好事,但当置身其中时,才会发现变化的消极一面。与过往的习惯告别,和曾经亲密的人诀别,离开旧环境,投入到更加激烈的工作中,每一件事都需要投入心力和时间去适应。
幸好,身仍年轻,来日方长,未曾胆怯。深夜无人时,或许曾经设想,如果一切仍沿着原有轨迹行进,是否会更好。但也会很快地提醒自己,生活没有假设,我们无法替过去的自己做更好的选择,我们在每一个时间点所做的抉择,是彼时综合了环境、际遇、自身的最优解。我们可能会后悔,或遗憾,不是因为选择不对,而是因为我们在不断成长,攀上了更高山峰,眺望曾经的来路,自然别有想法。
平时在日常轨迹里运行,难以观察到自身变化,回到家中,每天不用着急,自我观照后,发现这一年身上变化不少。
开始并非将所有目光都投射在自我身上,真正学会从他人的经历、立场思考问题,更能理解他人。最明显的是,与父母的关系更加融洽,更能从传统和家庭的角度考虑他们的想法,并不着急去反驳。想起当年王烁在文章中说的“怀疑一切,尊重传统”,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在大脑中除旧布新,吸收了许多现代观念,对父母长辈以及中国社会那一套颇有不满之处。如今,到年末,和父母坐下来,仔细聊聊,探寻他们的过往,会发现他们其实都通情达理。
另外一个重大改变是,遇见问题,第一反应是怎么解决它,而非抱怨,这是一种结果导向的思维方式。感谢这一年来工作生活对我的锤炼,它让我更加明白商业世界的准则,以及真正有效的行事方式。
既往不恋,纵情向前
在一次采访中,王兴提到他最喜欢这八个字:既往不恋,纵情向前。从校内到饭否,王兴大概是中国互联网界最为著名的“失败者”了,而今他的美团终于开始收获胜利果实。他曾经数次差点站在胜利之巅,但因为种种原因,品尝失败苦果,而他仍然有一股心气不断创造,着实让人佩服。
大多数人的生活更为平淡一些,成功没有这般耀眼,失败也难以被历史铭记。即便如此,对普通人而言,每遇见一次重大变故,都有被生活掌掴的疼痛感,我们需要在暗夜里咀嚼、自我排遣,甚至借助他人的力量才有可能走出低估。
在此番过程中,最让人痛心的不是变化本身,而是我们的内心迷失了方向。你开始怀疑恒久的价值;你开始游戏追逐,以并不负责的态度对待世事;你开始探索,在欲望和选择中蹉跎光阴,丧失良机。
我们都需要时间重新找回内心的稳定与自如感。当你用耐心、认真与反省将自我拖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会发现这条回归之路并不容易。我们终究要目光向前,抛弃或深情或繁琐的旧事,以赤子般的心态迎接未来的遭逢。
怀抱本心,如切如磋
大年三十过零点之后,偶然发现微信摇一摇的背景音乐是许巍的《我们》,内心被触动了。这首歌是许巍在抑郁症康复后,写给一直不离不弃的妻子的情歌,歌声中混合着悔恨、遗憾、感激,但充满希望。
当年QQ邮箱的入口音乐是《蓝莲花》,这么多年过去,世界已从互联网时代跃进到移动互联网时代,而张小龙对许巍的热爱没变,这是一个多好的暗示:不论外在环境如何演进,不论工具如何升级,内心的情感,对自我的坚守应当不变。
所以我在朋友圈写下了新年愿望:做真诚之人,行难忘之事,珍惜每一次相遇。做真诚之人,是在对现实更加了解之后,依然葆有一份天真;行难忘之事,是要笃定地追寻值得去做的事业,道阻且艰,创新的事物面临太多挑战,但我们之所以做一件事,是因为它正确,而不是因为它简单易行;珍惜每一次相遇,是因为在尘世间与他人的相识相知,是至为宝贵之事,但世事无常,刹那之间或许便杳无音讯,所以要仔细呼吸每一个难忘时刻。
当我们处于年轻时,总以为未来辽阔,大有可为,因此在面临困境时,容易心生退意,一走了之,但坚持是一种美德。“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里尔克的诗句,简单深刻,直入人心。只要我们处在正确的道路上,不论遇到何种挑战,都应该挺身而上,将委屈和艰辛咽进去,扛到曙光初现的那一刻。
光阴流逝,心安所在
在过去半年里,因为工作原因,写文章数量大量减少,甚至有朋友开玩笑说要取关这个账号。虽然如此,却未曾想过要停止做这件事。将脑海里的想法转化成字符和比特,将观念与故事告知他人,影响其他人的生活与抉择,“鼓天下动者,存乎辞也”,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前段时间在知乎上看到一个问题:写作有前途吗?这是关于写作常见的问题,但这并不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写作与前途是两个框架的事物。不论是挣钱,还是为了光宗耀祖,写作都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如果要选择做这件事,一定是有其他考虑因。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写作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满足。在《哈佛幸福课》和Flow这两本书中,作者都强调了一件事:我们如果要追求人生的意义和幸福,应当多做一些能够自我满足的事,这些行为能带来怎样的结果并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我们能从中收获满足感与愉悦,过程就是犒赏。
对近代中国人来说,这像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许多人的日常行为,背后都常常隐藏着功利的目的。读书并非为了求知,而是为了跨过高考门槛;工作并非为自我实现,而是为了获得更高薪水;交朋友不是为了心气相投,而是为了积累人脉。
我们太过看重结果,而忽视了行动本身,而行动以及我们在行动中收获的“心流”,才是人生幸福的关键。
写作是一件容易产生“心流”的事。和跑步跑到中段、游泳游到半程一样,大脑里仿佛有一个细细的出水口,让人兴奋快乐的激素在一点点地往外涌。看电影、开玩笑,这些都属于浅层次的娱乐,和“心流”处于不同层级。
写作还是与自我和解的方式。常人难免有苦恼、孤独、愤懑不平的时刻,成年人的苦痛难以向他人言说,当你在写作时,仿佛从一个局外人角度在从空中俯视自己,你正与自己进行坦诚透明的对话——分析问题,疏导情绪,寻找下一步的的行动方案。曾经有人问过一位作家该怎么开始写作,他的回答是:坐在桌子前,提起你的笔。
万物有灵,写作尤甚。一旦开始后,语句就自然流淌,冥冥之中仿佛有人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如何表达,她帮助你盘点梳理,她让你写出你也许尚不能清晰口头表达的语句,她让你有一种与古往今来世间万物月夜同游的清凉感受。
更何况,写作并不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你会得到他人的认可,并从中收获难以言说的满足。春节时,收到好些朋友的微信,说他们因为这个账号,改变了许多想法,有很多新行动。这就是对一个写作者最大的意义和价值了。因着这样的鼓舞,即使在疲惫的暗夜里敲字,投入诸多时间精力,也是极为值得的。
别当文青,做“创业家”
关于个人成就与家庭出身和时代背景的关系,没有比《异类》这本书说得更清楚的了。作者在书中详述了不同家庭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会塑造孩子不同的行为模式,为他的人生设定不一样的地图,从而影响到人生走向。
日渐成熟,愈发能冷静看待不同家庭与教育对个体的影响了。普通家庭,从小教育孩子要争取成绩第一,追求安稳;商人家庭,在潜移默化间会让孩子更了解金钱与人性,好与坏两面都有;文人家庭,常常培养出拥有傲骨或傲气的孩子,遗世独立,自有一番情怀。
作为普通家庭出身,应试教育的好孩子,从小接受的观念是以下种种想法的混合体:认真学习,在规则明确的系统里追求最好;信奉权威,别轻易挑战已有的条条框框;崇尚清高,知识分子应当追求精神方面的尊严;鄙视物质,看不起大众劳动与市场交易。简单而言,是小农思维和文人思维的结合体。
这样的观念和时代已然格格不入。有研究者把当下称作“流荡时代”:一切坚固的事物都已经烟消云散,科技进步和全球化正打破地理界限,让传统社会的运行法则发生巨大变化。在这样的时代中,要想脱颖而出,需要拥有目标明确、创造规则、敢想敢为、脚踏实地的创业家精神。
要想有此精神,首先要摆脱小农思维。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稳定是一项特别值得追求的事物,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没有任何人和任何组织能够给你以保障,只有你自己的智力与经验才是变革时代的生存之道。
其次,要和清高的文人思维告别。文艺应当是一种生活态度和审美取向,而不应是人生指向。中国古代传统士大夫如果科举不得意,往往寄情山水,以此逃避世事,俯仰天地。在古代,这是一种可进可退的生存策略,但在如今,这并不管用。我们可以追求更好的生活状态,更精致的生活环境,但对待工作与现实时,怀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是致命弱点,我们需要看清世界的幽暗面,以及在亮丽光明背后的运行规则。
成长是一个不断打破自我,更新观念的过程。就像一个行走的旅人,我们把不适应的装备抛下,换上更好更强大的武装,让自己成为一个内心更为坚定执着的人,与此同时,应付外界事物也愈加游刃有余。这是一种值得追求的状态,儒家称之为“内圣外王”。到了本命年,愿自己勇猛精进,不负光阴,“我有诺言尚未实现,奔行百里,方可安睡”;愿你,愿每一个人,都仍有梦可做,日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