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妈离开了老家,就觉得老家的啥东西都好。即使是碗水,也比别的地方甜。别的地方东西再好,也没有老家的好。
我常常对我妈说这样的话,不敢苟同。但这一次,我跟我妈很快达成了共识,开始一个鼻孔出气。
我妈说:“哪怕压断街的橙子,哪一个也没有我们老家的好吃”。
我连连点头,忙不迭附和:“对头对头!特别是我们家的最好吃!”
我妈转身就跟我爸说:“你听见了没?连你女儿都这么说,只有我们家的最好吃!可惜我们那屋前屋后的柑橘树!”
每当这时,我就自动转移话题。比如,你们晚上吃的啥,今天天气好不好,下雨了没,诸如此类。
如果不转移话题,我怕我妈的老心脏又会受到刺激。比如她会说,不晓得我们老家的屋还撑得住好久不垮,不晓得我跟你爸爸栽的那些树长好高了,院坝里的那些石板凳我估计被草遮完了,等等。每当这时,爸爸就要使劲打断她,莫说了,莫说了,过都过去了,还念念念!貌似噌怒地还要给我递眼色。
好吧,扯远了。其实也真不是我妈吹牛,我们老家的橙子真的非常非常好吃。最出名的纽荷尔,甜后回甘,有一股蜂蜜的尾香。它不似其它橙子,要么尾后带酸,要么淡至寡味。
恰到好处的多汁蜜甜,让老家的橙子获得诸多赞扬。打我记事起,它就远销湖北、湖南,江苏等地,近年来,更是盛名远扬。时至今日,在现在这个橘黄橙红的季节,买巫山纽荷尔,是一种时尚和品味,更是成了生活品质的象征。
我妈有些愤愤然,说,就没见过我们还在老家时,橙子卖这么贵过。她说,冬天,我像猴子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一身都被可恶的橙子刺扎得到处是伤,精挑细选上好的挑到码头去卖,还没有卖个好价钱。你们不知道,那个时候,可是我们家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呢,真是生不逢时!
我妈有非常跳跃的思维,这个季节,只要有人跟她唠嗑,她三句话就能扯到老家的橙子上去。顺便还要控诉一下当年她需要用很多钱供我读书的时候,却不值钱。
也不怪我妈这么说。我的故乡面对长江,坡陡土薄,江风一年四季顺着陡坡从上刮到下,又从下刮到上,红砂石的土地仅有的一点儿肥力,也被风力刮得残存无几。土地缺乏粘性,留不住雨水,但却是柑橘生长的温床。但眼见着一串串硕大的橙子换不会需要的可供家庭开支的钱,我妈自然恼怒不已。
我想,应该是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低下,吃饱已是目标,水果还是奢侈品,购买力实在低下了。所以我妈说出生不逢时,简直可以认为太伟大,以她一句书都没读过的人生阅历,实在是看懂了当今社会的很多事才这么说的。
我妈前段时间打电话,兴高采烈又故作神秘地跟我说,你猜哟,我的养老金涨了没得?哈哈,我可爱的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她说感谢国家,又涨了,不过今年老家的橙子也涨价了!
嗯,涨了好,涨了好啊!妈啊,我不忍心告诉你我这里的房价也涨了,而且涨的比你的养老金多得多呢!
去年回了一趟老家,发现父亲辈都已经逐渐老去,曾经很熟悉的名字变成一堆堆黄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连一直有着洪钟一样声音的伯伯,也颤巍巍杵着拐杖。除了这些变老的父辈,还有四散不回故乡耕耘的下一辈,他们基本上都只在春节象征性的回去,表示曾经这里是他们的老家。老家,似乎已变成一个符号,一个寄托,一个词语而已。
不过对我妈而言,老家就是老家,是她的老家。老家的橙子怎么样都比别处的甜,尤其是我们家的更是比别处的甜。
其实我跟我妈也没多大区别,她们都说,越大越像父母。我虽然不说这里的橙子没有老家的甜,但我经常说,这里的天,没有老家的蓝,这里的太阳,也没有老家的灿烂!
只是老家已真正成为了老家,我们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