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挥而就地写完痛批四人帮的草稿,就兴头难捺地想向严女师报告,目的是好及时上缴文章,以快快解除我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受惩罚的窘况。
我抖擞着冻僵的下肢,忍着钻心的疼痛,下意识地驱使着笨拙的双脚,勾头缩脖儿揪了小腰身,叫花子模样,一双小手颤颤巍巍托着作文草稿,踽踽地跑到教室门前,一看严女师正钢刀利水地给屋里的同学们讲解着算术课,我不敢打断她,也就默默地又立在大雪纷纷的苍穹之下肿嘴不露牙一动不动了。
直到那节课快结束时,也许是严女师已讲得口甘舌渴了吧才停住了嘴唇的张合,看看在座的同学们都还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欣慰地再把目光瞥向银装素裹的白茫茫大千世界的窗外,有想抒发什么胸臆的神色,还没待绽放笑颜时,一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却瞟见了教室外一直伫立的小小的我。
严女师素养极深,连似是而非的惊颤也没打半下,就肃面静立了。
我极想趁机插上话,多想甜甜地叫一声老师我的批判四人帮的论文写好啦请您过目…。可话没出口,喉却哽咽了,竟说不成一字一句的话,双手僵硬地托着文稿,木呆呆地竖在那里,呆若木鸡了!
严女师无动于衷地视我如无物。
那一刹那儿间,若闪电在我心脑间骤然击过划过,我决计去死也不再恳请她了!
教室里却有浮浮躁躁的响动声波出室外,先是后排的,再是中间的,尔后才是前排的同学们,都纷纷地不约而同地陆续站了起来…。
老师!请…请您允许把…把张小春同学放进来吧!外面的雪下得实在太大了…。这是高小志的声音,第一个在向严女师为我请愿的。
老师!放张小春同学进屋来吧!好冷的大雪来。老师!张小春同学一向不是俏皮捣蛋的坏学生,要坏,我们全班同学也不会替他求情的!…老师,请您开恩放他进来吧!
…请您放他进来吧!
…
全班同学的意外表现,却让我一下子震撼了!乖乖!我的天啊!我何德何能?让大家为我请愿!我做过什么善行善举?让大伙替我悲悯连连!
老师那么冷血严酷待我,我不曾想到落泪。而目睹同学们的大仁大义之心怀的此刻,我的泪,不由自主再也把持不住,就扑嗽嗽地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珍珠恣意妄为地滚落下来了,一时间,衣襟与脚前敷雪絮的地面各洇湿了一大片。
我视线模糊,无法看清严女师的此时表情与反映。
在全班男女同学一致哀求声持续五六分钟过后,教室气氛灭煞蚊蝇一般,异常寂静。
静寂一阵后,只听严女师以放缓和的声调说,知道了!同学们都坐下吧。却站着干吗?搞学潮运动呢?还是有预谋的揭竿而起?…妳们要当五四少年搞请愿,可我并不是无能力的北洋北平腐败政府呀!哈哈!今就乐意听一听大伙儿一回请,放了这个…这个什么名字来着?
前排的于浮莲忽地站起来,自告奋勇地,红嘟嘟地脸庞,抢答道,他叫张小春,是班里的守纪律爱学习的同学。老师!上节课间,我专一跑到办公室向您说过的!
噢噢!这瘦小的一个小男生,就是那个什么叫张小春的?我怎对不上号了呢!哎嗨!咳咳!看我的记性,我还一直以为是一个高高大大阳光英俊的金色少年了呢!…若我还记得不差的话,前天,啊是咋天,我去看望正坐月子的郦老师,她可是妳们先前的班主任老师了!记得她仿佛提到过,说班中有个X小春的,写文可有一手了,就是算朮差些功夫,要我多留意他的算术什么的话,我没咋往心里放,今初来乍到又猛遇你们吵架…就先把我气懵了!也忘了谁是谁了!
严女师在畅说欲言,在自说自话的气氛中陶冶着她的情操。
末了,她说,可见这个什么张小春同学在全班男女生的心目中的影响力还算满大了!我作为人民教师,尤其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女性人民教师,我深知肩上担子颇重,教书育人,绝对不是儿戏,啥时候不敢掉以轻心!噢那样吧,既然全班同学都为你什么啥小春求情帮腔儿说好话…我也并非铁石心肠,也不是不知热冷与温情脉脉待人的。那么,你x小春同学就进教室里来吧,对你犯的过失与惩罚,我现在郑重宣布,已从此解除了!
我却充耳不闻,我自岿然不动。甚连一点点儿感激的表情也没表现出来。
而教室里却响起来一阵接一阵的鼓掌声。我听得出,同学们最后补充鼓起的几下稀落的掌声,是有意替我向严女师表示致谢的!可我对她的所做所为的法西斯式管教方式嗤之以鼻与鄙视,甚至坚决反对与抵触。根本轮不着我对这一流儿的师们持以感激与敬意。
几+年后,当大上海徐家汇区的一普通穷困之家走出一个以一篇新概念作文获奖而登上中国文坛的小韩寒,写出《通稿2003》痛批中国教育体制及教学内容存在太多弊端,把中国式教育批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我还在想当年严女师的行为算不算得体与合理…由此我说说啥也不想当那那神圣的三尺讲台上的老师了!因最恐自己方法不当怕误人子弟伤人心灵一辈子就得不偿失了!也不想让口不择言的妻训我总好为人师。我也阴暗狭隘地想过,既然那么多教过我的老师,都没把我教育成响当当的大学生,那也别怪我藏着掖着,再不肯登台授教后生了。实也真不配执教作人师,更不敢亵渎所传教的知识。但我却想,若有一天,机缘巧合,我也要到清华北大两学府给那里莘莘学子的英才们只讲上那么一堂课,只需半小时或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了,象莫言象范曾一样在那圣殿之上只坦言一阵子,呱嗒一些儿不着边际的心里话也就足够聊慰平生了…!
小三教室里一阵阵掌声过后,严女师见我无视她语,便放缓口气扬声对在座的同学们说,大家缺师已久,早懒散惯了,今忽遇我来,第一天也受不了约束,这一操守要待以后慢慢养成。我看,今儿的大雪也没停歇的迹象,天色一定黑得比往日更早一些儿。不妨大家就此早放一会儿学,都快收拾书本,背书包回去吧!
同学们都手忙脚乱开始整理书包。
只听严女师又迸出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她说只是妳那个啥小春同学得得留下来,我得好好开个小灶,好好滋补滋补一下你了!
同学们中不知谁大胆地在嘿嘿嘿地低声怪笑着。
我一抬头,正触碰到严女师灼灼望我的目光,仅那么一束,一掠而从我小脸上划过,稍纵即逝。
我脑海里忽忆起以前道听途说的一件有关涉及严女师生活细节中的一点点暗事来,心里顿时一惊,窃骂,妈的坏了!欲拔脚就逃,却双腿若灌铅铁水铸凝了一般,磐石不动。
而严女师又在催全班同学,说都快回家去吧!大雪天的路上,都别胡打邪掺儿啊!!
同学们很听话,风扫残云秋风扫落叶一样,一眨眼工夫,除几个特别铁的精粉丝儿边走还边回头侧目挤眉弄眼流连我几秒钟无声作别轻轻分手以外,其它绝大多数同学早归心似箭追兔撒鹰不见了踪影儿。
小三<1>班教室内外顿时静谧极了。
只听严女师一返常态地,娇态可掬,甜腻腻地对我小声说,小春,小春,快…快过来哟!…待…待全校都放学后,请你跟我到我的办公室…我给你去寒取暖…给妳世上最好最好的果子吃…。你喜欢不!
那媚眼一波一波的,显着特异的光。我的脑壳里刹那间严重缺氧,几几乎就要窒息了。
在我的小小生命里,第一次过早地涉及到本不该属我那幼小的年龄段,完全彻底不该了解的怪异之事…。
<待续>
十月22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