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4

                          我的母亲

              (一)从小过继的童年

      1945年农历7月7日(公历8月14),中国传统节日——七夕节。这一天,在封丘县(河南新乡)一个名叫蒋西村的村庄,一个女婴呱呱坠地了,她便是我的母亲 。母亲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就是我的大姨妈,比母亲早诞生两年。母亲之后,我的二姨妈和舅舅相继来到人间。当时的蒋西村,是黄德公社的一个村庄,蒋西地处新乡市火车站附近。记忆中,我们姊妹几个每逢寒暑假会随母亲去外婆家,在我有七、八岁那年,站在外婆家院门外的巷口,可以清楚地听见火车的轰鸣声。上世纪七十年代,人类的现代文明在这里已能清晰地感受到。走出外婆家的门,来到几十米外的大路边,可以看到火车在轨道上由东而西或由西而东缓缓前行,火车上方不时冒出屡屡黑烟,伴随着黑烟的消散,火车在轰隆声中远去了。

      在外祖父、外祖母的关怀照顾下,我的母亲及两个姨妈,还有舅舅在一天天长大。那时的中国,依然战火纷飞,但黎明前的曙光已照进了黑暗的中国。母亲出生的第二天 ,即1945年8月15日,也就是农历7月8日,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四年后 ,即1949年10月1日,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苦难中国人民,终于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

      母亲在世时,曾告诉我们:外公有一个和他同父母的亲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外公。在她四岁时,因为当时二外婆不能生育,被外公抱着来到了二外公家,给二外公及二外婆做了女儿,也就是过继到了二外公家。母亲过继后的第一年,二外婆便开始教母亲学习清扫庭院。偌大的庭院,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力气一口气扫完,打扫几下便累了。二外婆便想办法引导母亲坚持扫完。当母亲累了,二外婆便会指着前面的地方说:“看,扫到那儿便可以歇歇了。”于是母亲又鼓足劲头,小手紧握笤帚接着往前扫。但当扫到二外婆所指的地方时,二外婆又指着更远的一点地方说:“现在还不能停,再往前扫一点就可以歇歇了。”就这样二外婆把目的地一次又一次地延长,母亲虽然很累,但她捶捶酸痛的腰,搓搓发麻的手,一次次坚持着,终于把大庭院扫完了。

      母亲在学会打扫院落之后,不久二外婆又教母亲学会了洗衣、烧开水、灌热水瓶等家务活儿。五六岁时又学会了烧稀饭、简单的炒菜,七八岁时又学会了和面、擀面条、下面条等家务活儿,还学会了用纺车纺线,不到十岁便学会了蒸馍头、烙饼等,十岁后,各种家常便饭便基本难不倒母亲了。母亲八岁进入蒋西小学读书,母亲每天放学回到家,都要干二外婆安排的家务活,经常是吃完饭不能立即去上学,只有听见学校上课铃声响时(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母亲才赶忙扔下手中的活儿,急匆匆地向学校狂奔,因此也经常迟到。老师了解了母亲的情况后,也不便说什么,就让母亲进教室上课了。回到家里,母亲几乎没有看书学习的时间,因为二外婆把每天的家务活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但母亲在学校读书非常用功,加之天资聪颖,因而每次的考试成绩总能名列前茅。

      母亲天生有一个好体质,又经常进行家务劳动,且每天跑着上课,日久天长母亲体质比同龄小女孩明显强壮。虽然是女孩,但她在学校经常与同班男孩比赛跑步,看谁跑得更快些,其结果也经常是母亲领先。许多女孩不敢玩的游戏,不敢做的活动,她敢和男孩一决高低,与男孩爬树溜坡绝不在话下。二外婆家门口有两块大石礅,当双休日家务活与作业都完成后 ,母亲便与男孩子们一起在大石墩上跳上又跳下,尽管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母亲依然和大家欢笑着,感到快乐无比,浑身有无穷的力量 。

              (二)好学含屈的少年

      从蒋西小学毕业后,1957年,12岁的母亲顺利进入新乡市城关中学就读;三年后,1961年,15岁的母亲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新乡市第一中学读高中。

      众所周知,1959——1961年,是中国百年不遇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干旱、霜冻、水灾、台风等自然灾害使国民经济遭到严重破坏。加之1960年,作为社会主义大国的苏联,想进一步染指我国的主权,对我国实施进一步控制,因此中苏关系开始恶化。1960年7月16日,苏联的相关部门正式向我国外交部发出通告,要求所有在华工作的苏联专家限期返回,不再对我国在各方面实行技术及物质援助。苏联采取的措施还不仅于此,当时正是我国遭遇三年自然灾害最为严重恶劣的一段时间,整个国家处于非常艰难的时候,苏联从政治和经济上大力施压,要求我国迅速归还欠款以及物资,试图以各种方式压垮我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国要偿还清所欠苏联23亿人民币的外债。因此,本来就贫苦的广大人民,其生活状况不断下降,全国各种食品紧缺,各地饥荒严重,新中国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

      母亲当时作为千千万万普通中学生中的一名,也响应国家发出的“勒紧裤腰带,还清苏联债”的紧急号召,从初中到高中,母亲和千千万万的学子一样,背着干粮去求学。在学校每天吃着干粮,喝着开水,很多时候没开水就只能喝凉水。从家里背到学校的干粮,多半是硬邦邦的黑馒头,每天只能吃两顿:早餐和中餐,一顿各吃一个馒头,晚餐不吃。因为每天多吃一个馒头,拿的干粮就撑不到周底,所以晚上只好饿着肚子。有时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多吃一个馒头,这样不到周末馒头就被吃光了,最后一天就只能饿着肚子上课。经常周六下午回到家,看到家里能吃的东西,母亲就乱七八糟、狼吞虎咽地吃一顿填饱肚子。即使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但无论在初中还是高中,母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品学兼优,二外婆家内屋的墙上到处贴满了母亲获得的各类奖状。当时二外婆家,白天在屋子烧炉子做饭,冬天烧炕取暖,墙面被烟熏得乌黑一片。因为生活艰苦,也没有条件买涂料刷白墙面。二外爷曾风趣地说:“这数不清的奖状贴在墙上,既挡住了黑墙面,红红花花又很好看。” 一番话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在母亲考上初中那一年,也就是1959年,二外婆又给母亲抱回了一个弟弟,也就是我后来的二舅。 这个二舅是二外婆亲戚家的孩子。从此二外婆和二外公有了两个孩子。但自从二舅来到二外婆家后,母亲似乎明显不受待见了。每逢周末从学校回到家,几乎所有家务都由母亲一人去干,稍有不周便招来二外婆的训斥漫骂。二外公年龄比二外婆大一些,而且他性格敦厚仁慈,根本不是二外婆的对手,所以即使母亲受了委屈,二外公一般也不吱声,母亲明白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只好忍气吞声,她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远离这个让她存有满腹委屈又不便诉说的家庭。

      1962年,也就是母亲上高二那年的冬天,有个周末母亲回到家,二外婆便让母亲把家里的几条张床单拿到河里去洗,母亲不能有半点违抗,端起盆里的脏床单就来到村头的河边。清澈又冰冷的河水汩汩流向前方 (有的地方结冰了)。母亲蹲在河边,把皂荚(当时还没有洗衣粉、洗衣液等)均匀涂抹在床单上,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不断用力搓洗着。虽然双手冻得又红又肿,但她丝毫不能停歇,洗得太慢了,害怕又招来二外婆的责骂。洗到一半时,母亲感到腹部疼痛难忍,浑身无力。她知道自己来月经了,但她还是坚持把几条床单洗完了。等她端着洗好的床单回到家里时,腹部疼得更加厉害,经血淋漓不尽。母亲强忍痛苦,她不敢对二外婆讲,因为这种情况需要看医生,看医生就要花钱,一说花钱二外婆肯定又要大骂一通。母亲为了不招来二外婆的骂声,只好自己忍着剧痛,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开水,并悄悄用热毛巾暖着腹部,但这些办法并不能止住淋漓不尽的经血。母亲就靠这些她能想到的办法,止血止痛,以至于一个月后经血还不能完全止住,也因此导致了她得了严重的宫寒病 。后来二外婆知道此事,并没有把母亲的病真正放到心上,也没有请大夫给母亲好好诊治,只是让母亲买了些止痛药。母亲因为身体原因,一时不能去学校上课,所以二外婆干脆让母亲休了学。第二年开学后二外婆也没让母亲再去上学。用她的话说: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啥?有个高中文化就不错了!

      母亲的班主任看到母亲开学后没有来上学,就来到二外婆家打听原因,当他了解到母亲失学的真实情况后,内心焦急万分,就劝说二外婆让母亲继续读书,但二外婆仍旧坚持不让母亲读书。即使老师磨破嘴皮子,对二外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二外婆仍不肯有半点让步。老师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母亲,非常遗憾地说:“孩子,你成绩这么优秀,不上学太可惜了啊!我家一共五个孩子,他们都正在上学,我同时要供五个孩子读书,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如果我家的孩子少一些,我一定供你读完高中,再读大学!”听了老师这一番话,母亲眼含泪水,泣不成声地跪求二外婆能给她这次求学机会。但任凭老师如何劝说,任凭母亲如何跪求,也没能打动我那铁石心肠的二外婆。老师只好再次连连叹气,离开了二外婆家……

      从此母亲便与学堂彻底告别了!

            (三)求学婚变的青年

      母亲被迫辍学后,在家里待了两年时间,便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提亲。在媒人的撮合下,母亲与距离娘家不远的蒋东村一位小伙结婚了。后来听母亲说,这位小伙姓卫,大她三岁,是一位工人,在某公司上班。小伙身高大约1米73,不胖不瘦,长相一般,但他头脑聪明,待人温和,也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家里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母亲,家境比较殷实。小伙的母亲性格开朗,喜欢干净,勤快能干。母亲感觉小伙子的文化程度、脾气性格,还有他的家庭条件都还可以,就只好答应了这门婚事。

      母亲在年逾古稀时,回忆往事,她对我说,她那时对这位小伙说不上多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虽然当时在农村十七八岁、十八九岁结婚的男女很普遍,但她一门心思要读书。因为她坚信:读书改变命运!于是母亲在结婚前对媒人说:“要结婚可以,但有一个条件,结婚后必须供我继续读书!”媒人把这个条件告诉男方后,小伙及他的母亲满口答应了。就这样母亲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蒋东村那个姓卫的小伙子(至于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母亲并没有具体告诉我)。婚后二人兴趣相投,性格也很合得来,日子过得还算幸福。小伙的母亲,也就是我母亲的婆婆,对我母亲也很好,家务活并不是让我母亲一个人去干,而是她和我母亲一起干,一家人同甘共苦,相互陪伴,其乐融融!

      婚后不久,母亲便提出要再次上学的要求,但小伙与他的母亲却以各种理由搪塞我的母亲。他们并不希望我的母亲继续求学,理由是家里经济并不差,又没有什么负担,我的母亲即使不读书,将来不出去工作,依然会不愁吃不愁穿,没有必要再去折腾。没有办法,我的母亲又去找媒人,希望媒人能从中劝说,媒人见母亲执意要读书,只好找小伙和他的母亲去谈此事。几番谈论后,媒人也败下阵来。她对母亲说:“我都磨破口舌了,看来你继续上学的事是不可能了。我现在才知道,他家之所以婚前答应你,是因为他们母子二人在经过打听后,确实非常中意你,小伙也真心实意喜欢你,所以才和你结婚了。婚后他们不同意你继续读书,是担心你考上大学后飞走了,把小伙给甩了,他们不想落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听到媒人这么说,母亲立刻找到小伙子及他的母亲,十分诚恳十分郑重地对他们说:“你们的想法和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们要相信,即使我考上大学,将来有了更好的工作,我也绝不会离开这个家,绝不会撇下你们一走了之。我出去读书,不光是为了我个人的前途,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将来有更好的发展。再说你们对我这么好,几乎无可挑剔,我也不愿意离开这个家!”但无论母亲如何讲道理,如何央求他们,小伙及他的母亲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经过半年反反复复的苦苦劝说,小伙及他的母亲还是一点也不松口。二外婆及二外爷也不愿意掺和这件事,他们认为嫁出去的姑娘,属于婆家人,娘家人不方便参与婆家事,而且他们也不想再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夫家劝说不动,娘家不愿帮忙!母亲无数次在深夜哭泣,她哭泣自己被欺骗了,哭泣上天对她的不公,哭泣自己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哭泣归哭泣,母亲求学的念头依然非常坚决,不可改变! 母亲在多次与家人协商无果的情况下,彻底心灰意冷了!不多久,母亲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又无奈的决定:离婚!于是这段只维持了一年多的婚姻,便因为无法满足母亲求学的愿望而结束了!

      那一年我的母亲不满21岁,膝下无子嗣。

                (四)命运多舛的中年

                      1、集体经济时期

      第一次婚姻失败后,母亲回到了娘家。21岁的年龄,当时在农村已经很大了。一心想读书的母亲因自己没有积蓄,无法再次进学堂,二外婆更是急于把母亲再次嫁出去,所以母亲内心经过痛苦挣扎后,无奈只好再次听命于二外婆。

      1967年,22岁的母亲经人介绍与我的父亲相识并喜结连理,那年我的父亲已年满30岁。 我的父亲出生于1937年,也是新乡市人,父亲从小就非常懂事孝顺,学习勤奋用功,成绩更是出类拔萃。1956年7月,19岁的父亲考入了陕西师范大学(当时叫西安师范学院)两年后,父亲以优异的成绩从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延安从事教育工作。15年后,即1973年,父亲才从延安调回新乡,那年父亲36岁,和母亲结婚有6年时间了。

        为什么母亲和父亲结婚时,父亲已30岁?30岁在当时年龄确实已经很大了。原来我的父亲在延安工作期间,也曾有过一段婚史,他的前妻因为生产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大出血,不幸离世,给我的父亲留下一女一男,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哥哥,当时姐姐只有七岁,哥哥还不满周岁,嗷嗷待哺。除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家里还有我88岁高龄的曾祖母和我60多岁的的祖父。当时曾祖母年迈,生活基本无法自理;祖父虽然年龄还不算太大,但也步入花甲之年。母亲嫁给父亲,一进门就要扛起侍奉两位老人和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的重担。而且家里的住房条件也很差,基本上都是下雨便漏雨水的危房,最好的房子是院落东边两部半土半砖的瓦房,西边的两间房子和北面的厨房都是用泥坯子垒成的,南面是一堵用泥土垒成的围墙,没有住房。曾祖母和祖父的床上各有一条破旧不堪的褥子,另一间房间炕上只铺了一张烂草席,家里的粮食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用陶渊明笔下的这句话来形容父亲当时的家境,实不为过。这样的家庭情况,哪个年轻女子看了心里能接受,愿意嫁过来?然而面对如此恶劣的家庭环境,几十年母亲却能做到“晏如也”,表现得安然自得,丝毫把这些不放在心上。

      时光光在日复一日的紧张忙碌中度过……后来在我人到中年,经历了人生的起起伏伏,懂得人生的不易时,我曾问母亲:“妈妈,当时爸爸家里条件那么差,负担那么重,您为什么要嫁过来呀?”年迈的妈妈看着我,脸上浮起微笑:“孩子,我那时是看中你爸爸是一个大学生,文化程度高。妈妈就是喜欢有文化的人,这样将来后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自己当了农民,但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能走到人前头啊!”听了妈妈的话,我心中五味杂陈,是难过还是高兴?是酸楚还是喜悦?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啊,母亲看中的是父亲的学识,她并不嫌弃父亲的家境贫寒。这是一颗多么纯洁的心,一份多么赤诚的情,这又是一种多么赤诚的爱!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1962年——1978年),中国农村按国家政策步入人民公社化道路,实行集体经济,土地公有,由公社、生产大队及生产队统一管理,农民在田间劳动,是实行工分制度,一年四季根据参加劳动的多少来记工分,多劳多得。一般家里劳力多的,只要勤快肯出力气,就可以多得工分,劳力少工公分也就少了。母亲嫁过来后,当时家里能参加生产劳动的只有母亲和爷爷,曾祖母年事太高,姐姐和哥哥又年幼,父亲又远在延安,即使他1973年调回新乡,又被分配在离家几十里外的山区任教,山区的交通很不方便,父亲半月甚至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那时候每周是周六下午才放假,不像现在这样有完整的双休,父亲即使周六回到家也已是晚上了,回来后在家只能停留半天的时间,周日下午又得返程去上班。爷爷虽然还能参加劳动,但毕竟已是花甲之年,重体力活也干不动了,只能干些较轻的体力活,全家五口人的农活重担几乎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家里家外所有活计几乎由母亲一人独揽。

      1968年,也就是母亲与父亲结婚的第二年,母亲怀了他和父亲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怀孕了,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干活不能停歇。有一天生产队让大家用架子车拉黄土填某块田地的大坑,母亲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的黄土,吃力地前行着。她弯着腰,每走一步都喘着粗气,终于到达目的地了,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两手紧握车把,使劲掀起架子车,正准备把黄土倒入大坑里时,突然,母亲下腹部一阵剧痛,她深感不妙,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腹部的剧痛让母亲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母亲脸色苍白,脸上的表情很痛苦,两只手紧紧摁住腹部……旁边有一个队员看见母亲难受的样子,还没顾得上问母亲怎么回事,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从母亲裤子下方流了出来,滴在地上。那个队员见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忙喊了另外一个队员过来,两人七手八脚把母亲扶到田边,她俩这才明白:母亲流产了!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让母亲流产了!队长知道后,也连忙劝说母亲回家休息几天,母亲回家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只休息了两个小时就继续参加下午的劳动,因为母亲总想着多挣一点工分养活全家人!

      不幸的是,由于母亲流产,身体得不到恢复,导致她患上了严重的子宫下垂妇科病,母亲每天腰骶部酸痛难忍,村里也没有一个医生能看此病,村子到县城要走10里路,家里也没有交通工具,父亲当时还在离家几十里外的林塬山区任教,母亲的病没有条件得到尽快医治。后来母亲听说村里一位兽医曾给一头牛看好了子宫下垂,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母亲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请这位兽医试着给自己看一下。兽医看到母亲很痛苦的样子就决定先试一试。好在那位兽医开的处方比较管用,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两年后,我和我的弟弟、妹妹相继来到人间,我们姊妹三个分别相差两岁,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已长到5岁了,最大的姐姐正上小学五年级。

      在我出生的第二年,曾祖母去世了,祖父年龄也越来越大,我们五个小孩都还小,父亲在外教书,里里外外帮不上母亲,母亲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面对这种情况,母亲每天只有不眠不休地劳作,才能勉强养活全家七、八口人! 也许有人问父亲的工资哪里去了,贴补家里一些,母亲不是能轻松一些吗?是的,那时父亲每月有30多元的固定工资,但这30多元的固定工资也要一分为三,其中一部分给爷爷,一部分接济姑姑(因为父亲上大学时,家里非常贫穷,姑姑为了能让父亲继续读书,自己缀学在家,和爷爷爷辛苦劳作供父亲读书。父亲内心很感动和内疚,他曾对姑姑表示,将来自己的日子过到什么地步,也要让姑姑的日子过到什么地步),另一部分父亲给自己留作生活费。那时姑姑嫁到师寨镇的一个叫安庄村的村庄。安庄村地势较高,常年缺水,由于缺水,庄稼收成没有川道好,而且姑姑也生有五个子女,生活负担很重,所以姑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因父亲对姑姑有言在先,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家人日子过得过于艰难,于是就把自己工资的一部分工资接济给了姑姑。

      父亲的工资就这样一份三分,作为妻子的母亲,没有享用父亲工资的一分钱。没有父亲工资的贴补,全家七八口人的每年吃、穿、用, 母亲只能靠田间劳动,靠自己的体力,换取微薄的收入来勉强维持。一年365天,母亲每天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无休止地运转。尽管母亲拼尽了全力,甚至比一个壮年男子都吃苦能干,尽管一家人非常节俭,但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

      每当家里偶尔做一顿好饭,母亲总想着给爷爷多留点,因为爷爷年龄大了,需要补充营养。村子每隔一段时间在晚上放映一部电影,爷爷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不能前去观看,母亲每次看完电影回来,就坐在爷爷的床边,给他详细讲解电影的故事情节,和他一起分享观看电影的快乐。当时我经常趴在母亲膝盖上,一起听着母亲绘声绘色的讲解,那种感觉仿佛重新把电影看了一遍一样。每到冬天天冷,需要穿棉衣,母亲总想着给姐姐哥哥做新的,我和弟弟妹妹时常穿哥哥和姐姐穿旧的衣服。由于经济条件有限,一件新衣服,先是老大穿;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小了老三穿。当时很多人的生活都不富裕,因此乡间村落经常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面对艰苦的生活,妈妈也经常打趣说这句话,因此旧衣服穿在身上,我们心里也乐滋滋的。虽然条件艰苦,但我们还是在母亲爱的哺育下一天天健康快乐长大。

      我们村上有一所小学,上世纪70年代,学校缺一个代课老师,由于农村人受教育程度普遍比较低,好长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代课老师。当村长得知到母亲是高中文化后,就来到家里征求我母亲意见,想请母亲去学校任教。母亲当时很想去,因为这样她从小到大学到的知识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而且不用干生产队那么繁重的体力活。但母亲经过反复考虑之后,还是谢绝了村长的一番好意,因为母亲看到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要她养活,她不能撇下这一大家子人,自己去独享清福。就这样,母亲又一次失去了能改变她命运的机会。当时的任课教师虽然只是民办教师,但国家后来统一给这些民办教师转正了,变为正式的人民教师,彻底吃上了皇粮,成为国家干部!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总是一阵阵绞痛,眼眶总是一次次湿润……母亲啊母亲,您为什么总是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一丝一毫?!

      大概在1977年,生产队的记分员由于工作不够认真仔细,常有队员找到队长,说给自己记的工分有误,他们意见很大,队长为此很是头痛。于是队长找到母亲,想让母亲来兼职干此项工作,母亲答应了。于是母亲每天白天在田间劳作,晚上在家里给队员记工分。在我的记忆里,清清楚楚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母亲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当时有电灯,但电灯比煤油灯费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仔仔细细给每位队员记着工分,记完后,她还要仔细再核对一遍,直到准确无误为止。自母亲记工分以后,从没有一个队员因为记错了工分再找过队长,队长和社员们都夸母亲细心认真,办事能让大家放心。想起这段往事,我曾问母亲:“妈妈,您白天要到田里干那么繁重的体力活,回家还要忙家务,已经很累了,您为什么还要揽下这记工分的活儿?”母亲笑着说:“对长这么信任我,我怎能拒绝他?我给大家把工分记好了,大家心里踏实了,没有后顾之忧,大家就愿意积极参加劳动,劳动的积极性高了,大家的工分不是更多了,生活不是能更好些吗?”我的母亲呀,就是这样一个心里只有大家,只有他人的人!

      我的母亲不但不怕吃苦、勤劳能干,而且善待乡亲,乐于助人,与左邻右舍,与生产队的社员们相处和睦,关系十分融洽。每当哪家需要帮忙,只要母亲力所能及,她从不推辞。母亲不但农活与家务活样样精通,而且还自学裁剪衣服的技术,在村里还是一名出色的裁缝。生产队集体经济时农民收入普遍低,没有余钱买衣服,而且很多家庭妇女自己不会做衣服,于是找到母亲帮忙,母亲客气地收下别人送来的活儿。特别是每当临近春节前一半个月,请母亲做衣服的人就更多了。为了让别人在春节前能穿上新衣服,母亲有时通宵达旦不休息,在灯光下为大家缝做新衣,而我们姐姊妹几个的衣服常常到了大年三十还没有做好,在大年初一,当别人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迎新年的时候 ,我母亲才急急忙忙为自己的孩子赶制新衣,直到了大年初一晚上,我们才能喜笑颜开地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服。当母亲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问母亲对让她做衣服的乡里乡亲,心里有抱怨吗?母亲仍旧笑着说:“哪会抱怨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有个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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