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 （一）
燕帝元初十九年三月，燕国西南边境最强大的国家黎国顺帝病危，黎国皇四子与众皇子之中崛起，太傅杨澄携三公力排众议，废太子，迎皇四子姜昊登基，年号朔和。
朔和帝登基伊始，遵生母杨氏为皇太后，封同胞兄弟姜瑜为卫王，即刻远赴封地武宁。武宁郡与燕国永平郡隔凤清江相望，一时间，无论是黎国上下，还是毗邻的燕国楚国，都把它当作一个颇有深意的信号。黎国这位新帝，心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打算。
八月初，天都一道圣旨传入长兴城，当今燕帝陛下钦命兵部尚书陆鸿为镇北将军，率十万大军立赴永平郡，协助永平王谢祯加固城防，抗击流寇，暂时隶属永平王节制。
此刻陆家永平的老宅里，所有下人都在忙着打扫安排。陆玄老将军致仕回乡已有十年，长子陆鸿御史大夫，次子陆修为当朝礼阳公主驸马。于臣子而言，早已是风光无限。老将军急流勇退，致仕回乡之时，带走了陆鸿的一子一女亲自教导。
“陆祥！”老将军召唤一旁的管家上前来，“马上去接二小姐回府！”
陆祥跟了老将军一辈子，听到他这样的决定，心底不免担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谨慎地道：“二小姐……”陆玄半闭双目斜靠在软榻上假寐，他挥了挥手：“无妨，这个丫头是个明白人。家里平时冷清，现在有人回来，总得有个人上下打理着。”
陆祥了然，躬身道：“那我亲自带人去碎玉城请小姐回家。”
“好。”陆玄轻轻颔首：“备上中秋节礼，问安南郡主好。她毕竟是菁儿的娘。”
一路快马加鞭，陆文菁赶在八月十四的下午时分踏入了将军府的大门。一别六年，高门大开，气象不改。“二小姐请。”陆祥在前面引路，值守的门童纷纷长揖拜见。
“祥伯这些年辛苦了，这将军府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陆文菁随着陆祥，一边四处审视着暌违已久的老宅子，一边笑吟吟地道。
“这院子从前前辈老将军开始算起，也有上百年的时间了。没有变是好事，若是小姐回来感到生分了，老将军心里怕是要不舒坦了。“陆祥边走便道：”老将军早就吩咐了，请二小姐回来便去荣乐堂。“
陆陆文菁踏入荣乐堂偏厅里时，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老将军正斜倚着卧榻看书，六年未曾谋面，祖父的头发越发花白。记得曾经祖母还在时，她最喜欢的就是在这偏厅里，一边吃着祖母准备好的点心，一边听祖父讲前朝的故事。陈设依然，斯人已逝。
陆文菁眼底有些湿热，还是定了定心神。老将军早就看到她进来，向她招招手，拍拍身下的卧榻，让她坐过去。
她却不疾不徐，端端正正地下跪叩首：“文菁见过祖父。”
“我菁儿已经是大姑娘了。”老将军合上手中的书，坐起来将陆璃扶起，一旁的陆祥连忙端来锦凳置于卧榻一侧，请她坐下。
老将军仔细端详着坐在眼前的孙女，自从夫人心力衰竭过世，游历四海的第一大儒墨池先生登门拜访，带走了长孙陆琛和孙女陆文菁回前宋王朝所居的碎玉城教导之后，六年来只有陆琛过年时会回来，以长孙的身份执掌祭礼，而陆文菁却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六年过去，曾经黄发垂髫的小姑娘也出落的落落大方。少女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及腰长发只在头顶松松绾了一个发髻，配以紫色水晶流苏璎珞穿插其间，只显得气度高雅又不失可爱。陆老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归来却不失任何礼仪，看来安南郡主将她确实教养的极好。
心下这样想着，却依然不免说道：“陆祥，菁儿刚回来，快去将她的寄逸水阁收拾出来。让祝夫人去买了时兴的料子给二小姐送过去。”
衣服首饰什么的陆文菁全然不在意，本来环佩叮当的她便懒得摆弄。然而听到她还能住寄逸水阁，倒是非常开心。那本来是府中的书斋，虽然偏处府中的西南角，距离老将军的荣乐堂远了些，然而既清静景致又好，当年她可是软磨硬泡老将军才勉强同意，命人在书斋中收拾出来一间卧室给她。
“祖父的意思可是，寄逸水阁以后就是给我住的了？”她不确定地再问了问。
“祖父刚像是开玩笑吗？”老将军笑道：“知道我的宝贝孙女喜欢，前两年我索性命人在水阁书斋旁又起了一栋小楼，和书斋联通，若是你想看书，随时可以过去。当然，如果半夜肚子饿了，也可以让丫头在水阁里给你做，我就让大厨房不要再给你留吃的了。”
“原来我之前去偷东西吃，祖父都知道。”小时候的糗事被戳穿，陆文菁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一旁的陆祥看着娇俏的自己小姐也不免开心起来：“二小姐小时候不好好吃饭，老夫人便吩咐厨子每天一定要变着法的给你留吃的。”
想起慈祥的祖母，文菁和老将军都有些晃神。
“咳咳。”还是老将军及时地打断了可能到来的悲伤气氛：“你祖母交代了，以后这个家，通通交给你管。一会儿你去安顿好了，我让陆祥和祝夫人把府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都给你送过去。明日你父亲就要带着你的姨娘她们回来，今天还有你忙的。”
“祖父将这样的重任交给孙女，孙女自当竭尽全力。”这是正事，陆文菁心下清楚。陪着老将军喝了两杯茶，便随着陆祥回了寄逸水阁。
从荣乐堂回寄逸水阁的距离不短，陆文菁随着陆祥边走边看，很多小时候的生活场景，似乎在一瞬间都涌了回来。假山旁边的榕树下，有她和大哥埋下的宝藏，不知道这些年大哥有没有悄悄地挖出来；西边这条小道尽头的墙角底下有一个埋没在荒草后的狗洞，之前她总是和大哥从这里偷偷钻出去逛街，直到有一次没有掩盖好行迹被祖父发现，将他们二人的随从每人罚了三十大板，并且命人将狗洞堵上，他们的逃跑计划才正式作罢……
一路蜿蜒，回到寄逸水阁时，已有不少人站在院中等着他们。
领头的中年妇女长得很是严肃，但是见到她却露出满脸的喜色。祝夫人曾经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嫁了将军府的账房先生后依然跟在祖母身边，也算是一手将她带大的老人了。祝夫人带着各院的管事跟着陆文菁进入水阁正厅，待她落座后便一一见过。
一直跟在祝夫人身后的两个丫头一人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待诸人见礼后便捧着匣子在奉上，一个里面盛着账房仓库的钥匙，另一个却盛着厚厚的一沓银票。
祝夫人见她看着银票疑惑的眼神，笑道：“老将军吩咐过了，小姐这些年不在家，份例却不能少，这是这些年来小姐该有的钱。另外，老将军还从给自己的库里取了两千两，让小姐添置点胭脂水粉用。”
陆文菁微微，命贴身侍女佩玉收下。
“另外，老将军还吩咐，二小姐是我将军府的嫡小姐，身边的随侍不能少。这两个我亲自带出来的丫头，以后便跟着二小姐吧。”祝夫人命二人再次向陆璃行礼。
“奴婢秋婷，奴婢祝芸见过小姐。”
陆璃仔细打量身边的这两个丫头，秋婷看起来年岁大些，深沉稳重，而祝芸眉眼间和祝夫人极为相似。
“秋婷的刺绣和厨艺都是府里顶尖的，祝芸是我家小女儿，还请二小姐不吝教导。”
祝夫人不愧是祖母身边的人，对待自己一如既往地尽心竭力，竟然还将自己的女儿也送到了寄逸水阁中，陆文菁心下感动，道：“你二人在寄逸水阁不必拘束，我这里清静，规矩也不多。只需用心做事，日后我定为你们觅得好前程。”
这是陆文菁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她对祝夫人的承诺。
待各房各院的事情向陆文菁禀报的七七八八后，陆文菁便吩咐佩玉带着众人退下，只留祝夫人在厅内。
“明日父亲和姨娘便要回来，家宴安排可妥当？”陆璃问。
“小姐放心，陆管家在去接小姐之前，将中秋家宴的事情早已安排妥当。不过这姨娘和另外两位小姐的住处，奴婢心下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祝夫人有些踌躇，“按规矩来说，另外两位小姐是姨娘所出，是没有资格一人住一个院子的。然而奴婢听说，大小姐及笄之后便要议亲，前些日子长兴太守便遣人送了帖子来，似乎是想为府上的二公子求娶大小姐。”
陆文菁略微思索，答道：“我陆将军府立于长兴城已逾百年，世世代代遵循的便是祖宗留下的规矩。这样，将听涛苑给沈姨娘住。那是杜夫人的居所，一应陈设都是极其讲究，院子也大，应该够沈姨娘住。”
陆文菁的决定象是给祝夫人吃了定心丸，她笑道：“是了，听涛苑离将军的萃英园也不员，方便服侍。那白夫人留下的小公子呢？”
“小公子？”陆璃一时有些疑惑，仔细想想又恍然大悟，祖父带着他们回长兴城之后，皇帝陛下曾经赐婚礼部侍郎的女儿给父亲做侧室，只可惜白夫人生下儿子之后不久就因为身体虚弱，亏空而亡，所以这个小弟陆怡，一直是由沈姨娘带着：“小弟今年还不到七岁，让他先住我之前在水阁中的厢房吧。平日里也多读些书熏陶熏陶。待父亲得空为他觅得良师，再考虑为他另辟宅院。”
“是。”祝夫人领命而去。
待所有人离开水阁，陆文菁才回到书房，招呼着自己的随身侍从，“良锦。”一名青衣劲装男子不多时便出现在她面前，身形瘦削，却十分精干有力。“将军府周围可太平？“
“小姐放心，这次我们带了十二位千影的兄弟，他们都藏身于将军府周边。若是有任何异动，我等马上保护小姐离开。“良锦肃容道。
“嘻嘻。“看见这么严肃的良锦，陆文菁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啦，没关系，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我家。虽然比不得碎玉城安逸，但是也不是任何人想来就来的地方。让千影的兄弟们别那么紧张，这几日好好休息，说不定不久之后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