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起床后不久,山上就下起了雨,屋外很快就云缭雾绕,整个湖面都笼罩在一片雨雾里。
昨晚就和小燕子商量好第二天一早去环湖一圈,想着在清晨的阳光下,伴着林中的鸟叫,漫步在如绿宝石般的措卡湖边该有多么惬意。哪曾想这突来的山雨让我俩这个美丽的计划成了泡影。
无奈,我们只好在一阵望湖兴叹后告别了阿嘎和咦西,在雨中往山下走去。
这时的山路上因为下雨,既无车也无人。远远望出去,前面的山峰隐在一片云雾里,看不见身影,飘渺神秘。山脚下裸露的村庄依稀可见,散落在绿色田野上的藏房星星点点。近处的草坡上不时有羊跑过,或是几只漂亮的山鸡正在觅食。四周除了林中偶尔传出的鸟叫,只能听见我俩走在山路上的脚步声和自己心跳的声音。
“如果路上遇不到车,我们就走下去吧!好在雨也不大,可以拍拍照。”我边走边和身边的小燕子商量着。因为之前说好一边走一边拦车来的,只是这雨天的清晨是很难有车经过了。所以,我一来是想为我俩将要走十几里山路打打气,二来也是非常想走上一大段。其实在出发时,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昨天坐摩托上来时沿路经过的村子。那些村子实在是漂亮,只是可惜昨儿上来的时候没有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心想着今天一定不要再错过。
小燕子听我这样说,立即露出她那一贯温和的笑容说到:“好啊,完全没问题。路上这么安静,空气这么好,沿路的风景又这么美,何况今天时间也很充裕,我们可以慢慢走下去。”
“是啊,这么安静的清晨,这么氤氲的山谷,还有下面那几个诗画般赏心悦目的村子,今天怎么也不要搭车下去了!”我再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在我俩走下一个小坡,转了一个大弯后,从措卡湖下来的第一个村子就豁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只见两山之间的一块不大的平地上,一幢幢夯土藏房错落有致,脚下的路弯弯曲曲地从村中穿过,房屋的背后是一片片绿油油的青稞地。从我们站的山坡上望下去,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人家的狗在绿色的田地里东奔西跑。
当我拿着手机正要拍下眼前那一丛漂亮的荼蘼时,出现在镜头里的村庄和从那条弯曲的小路立即让我想到了彼得·梅尔笔下的《普罗旺斯的一年》。我仿佛看到他和妻子开着车进到普罗旺斯山里面的小村子里,正前往他们最熟悉的村中小餐馆。在那里,餐馆的主人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配有黑松露的美味佳肴。
一边拍着照,一边想着那虽遥远但香味似乎早已入鼻的美馔,突然听见肚子在咕噜噜地叫。早上喝下的酥油茶已在行进途中消化殆尽。此时,除了贪恋这眼前的美景外,对食物的渴望也随着这一路的体力消耗而变得强烈起来!
“燕子,要是前面村子里有家小餐馆该有多好,这会儿好想吃一碗面。”实际上我们昨天所经过的村子里没有一家餐馆。
“我也很想吃,那怕是方便面也行。”
“最好再来两根火腿肠。”
其实,我们的包里还剩有昨天在理塘买的各类糕点。从昨儿早上起,除了昨晚咦西的包子外,我俩都是以这些糕点充饥,这会儿实在是没有欲望吃它们了,一门心思幻想起方便面和火腿肠来。
看看前面很快就要走到的村子,几幢高高的藏房立在路边,我脑子里就开始想象着这样一个画面:有一户人家正经营着一个小卖部,小卖部开着两扇大大的木窗,窗口正对着马路。窗口下有两根长长的木头板凳,我和小燕子一人捧着一盒方便面坐在那木头板凳上,一边喝着香喷喷的面汤,一边啃着火腿肠。在吃饱喝足后,还可以把之前套在脚上的塑料袋取下来透透气,该是多享受啊!
心里正幻想着那根长长的板凳和热乎乎的方便面,一转弯,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碎花棉袄的藏族女子正提着水桶站在自家门前的水池边接水。
“你好!”我们习惯性地向她微笑问好。
“你们好! 你们从哪里来?” 她也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我们从措卡湖下来的。”
“你们一直走下来的?”她看着我俩背着包,穿着雨衣打着伞,脚上套着熟料袋的样子有些吃惊。当她得知我们还要这样继续走到山脚下时,非常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让我们喝一碗茶后再走。
因为确实想坐下来休息一下,所以对她的邀请我们一点儿也没推辞。当我俩跟着她经过一楼的牛圈,上到二楼的起居室时,眼睛顿时一亮。这是一间异常宽敞整洁的屋子。一个漂亮的雕花铜火炉正对着门,在火炉旁边是一组大大的咖啡色皮沙发,在门的侧面是一排做工精良的镂空藏式雕花木柜。
当我的眼睛重新落在那看上去又软又宽大的皮沙发上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去。当我征得她同意后,立即就冲了过去,把自己丢进了那大大的沙发里面。此刻,这张沙发带给我的喜悦是那么地真实和凸显,这份喜悦在那一刻看得见摸得着。坐在上面那一刻所能感觉到的舒适就像是一个出海打鱼的人,在经历了海浪的颠簸和海风的吹打,回到家睡进自己那张又大又平的床上一样。所以,当我把自己丢进沙发的那一刻,已不是一点点的满足和喜悦,而是心花怒放了。
“你们要不要吃方便面?”她给我俩端来酥油茶后问到。
“要吃,要吃。”我和小燕子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们家还有火腿肠,要不要?”她接着问到。
“要要要。”我俩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地答道。
她告诉我们她叫德西拉姆,先生在隔壁乡上班,平时就她一个人在家。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在外地做生意,女儿在上大学。我问她为何没出去挖虫草,她说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先生不让她再去山里,况且家中的牛羊需要照看。她比我小两岁,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她这个年龄的藏族女子,大多出去挖虫草了,像她这样在家的很少。听她讲她的先生和儿女时,一脸的幸福。
我们一边喝着酥油茶,一边愉快地说着话。当她看着我俩津津有味地吃着火腿肠和方便面时,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比我们还开心和满足。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俩深感不安和惭愧。当我们起身告别,边感谢她的同时,边拿出钱要放在桌上时,我们感觉出她表情和语气的变化。她问我们这是干嘛,说让我们进屋喝茶并不是为了要收钱。看到她脸上渐退的笑意,我们赶紧把钱收回,连声说着“对不起”。
之前我们那个小小的举动让她有些受伤。在她看来,自己在那样一个情况下对我们关怀和付出,而且在和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愉快的一个小时后,我们却用钱来回报她,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真是很奇妙,一个微笑,几句真诚的话语就已经足够打动对方的心。
德西拉姆,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她的心也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当我俩和她在大门口道别后,还不时回头向她挥手,而她也一直站在家门口,久久不愿离开。看着她那红色的身影在她的家门口越变越小,耳边还依然回响着她刚刚对我俩说的话:你们七月再来吧!那时这里到处都开满了花,很美很美!
看来,世间之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如果没有清晨的一场雾雨,我俩就会在措卡湖边慢慢游览而不会立即下山;如果没有这场雾雨,我俩很可能就在离开湖边后坐上一辆下山的车而再次错过这沿途的美景,以及正提着桶出来打水的德西拉姆;如果没有遇见德西拉姆,也就吃不上那碗香喷喷的方便面和那根美味的火腿肠。
世间万物不仅早有注定、和合而生,也都是辩证地存在。如果没有前面那一段雨中徒步的辛苦疲乏和饥饿,我们也就无法真切地感受和体会在德西拉姆家得到的那一份享受和愉悦。
德西拉姆今天为我们泡的这碗方便面是我迄今吃过的最好吃的方便面,谢谢她!
2018.5.31 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