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做饭时,母亲站在厨房外的院里边剥葱边说:要是你外爷还在多好,多活两年也好。我在厨房烧着火没说话,思绪被母亲的话带到了外爷离去的日子。高考前一周的周末中午,接到外爷离世的消息,我从未见过母亲那般模样,整个人不由得颤抖着,话语间都有些混沌,匆忙收拾东西便和爸爸一起去处理后事。
我总觉得是梦一般,明明几天前我还给外爷端着洗脚水给他磨破的脚趾上药,我们都还坐着一起聊了聊天,明明就在几天前。一切都太猝不及防,我更是无法理解母亲当时的心情。而于此,我生命里第二个至亲的人离开,第一个是奶奶。眨眼间就分隔两世再不能见的别离有种说不出的痛惜,但只有接受。
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每每听闻她的故事,都心生敬佩与爱怜。知道她柔软脆弱的一面,是在外爷出殓的那晚,她嚎啕大哭着说:爹呀,我没有你了怎么办,我心里苦啊像谁说。一片嘈杂声中,这句话我却听得清晰也为之一惊,难过更是复加,那个在我心里强悍的似男人的母亲,却现在也像个孩子埋怨自己父亲的匆匆辞世。其实,是我不了解母亲,我以为她对外爷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是我仵逆 误以为了。但事实确实是,勤劳隐忍的她,所有的苦都藏在心里,不曾对谁开口。
她所得的爱极少,但她却在那么多苦楚中艰难中残忍中仍然善良、真诚、乐观、心胸开阔,是我极为敬佩的。她生在70年代一个贫穷的家里,两间破旧的土房是他们一家四口的避所,好像在那个年代,人都是脆弱的却也又是刚强的,能忍受任何困苦也不屈服于生活。不幸的是,要强能干的外婆却在母亲9岁时患上了精神疾病,而外爷不仅未能给她们顶起一片天,竟还闹起了那个时候流行的分家,从此一个屋檐下住着“两家人”。
妈妈从9岁的小姑娘起 就在那样的环境中俨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的确,她也做到了。外爷在外做工时,妈妈便边打理家边上学,一点田地是一家人的口粮,靠天吃饭的日子,母亲每天放学后都要到地里去照看庄稼,一个烤红薯通常是她们上学时的午饭。
每每看着这样刚强的妈妈,总为她感到遗憾,要是她能多读几年书多识些字就好了,可她却只读到二年级,为了让小她两岁的舅舅继续求知,她只能退学,想办法挣学费,还要照顾家里和外婆。那段故事里,外爷的身影始终模糊,是否是母亲刻意不说我也没仔细问过,只知道当她几次被才疯掉的外婆下毒致死时(原因是外婆认为女孩子命苦,不想让妈妈再继续受苦),是外爷救下了她。她说,外爷再怎样却也从来都没打过她,也许那种本能的父爱一直掩于岁月不易被觉察。
而我记忆里的外爷,最清晰的是他醉时的样子和平日里叼着大烟袋笑出两个深酒窝的样子,婚后母亲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可有时傍晚母亲或父亲收到别人捎的口信都要去街上驮回喝得烂醉的外爷,每次疲惫的母亲都很难过也偶尔抱怨,却每次也都会找回外爷悉心照顾。
在我的所闻和所见里,母亲从外爷那里所获的,可能仅是一个女儿这样一个身份,但她对外爷的孝敬却是尽心尽力,尽管外爷一生嗜酒到老都未能让她的女儿感受到真切的父爱(许是我浅薄,未能领悟他们那个年代的爱)但母亲却依旧敬他爱他照顾他,所以我才会被母亲在外爷合棺前那句哭嚎的话所惊。也许外爷很爱他的女儿,只是又相互把那种爱幻化成了岁月的内容。
我陷入思绪好一会儿,被外婆独特的脚步声提过神来,抬头看向她,不由得笑了笑。
外爷走后,妈妈就把外婆接到我们家,悉心照顾认真梳洗,外婆比以前更精神了,她偶尔还会帮妈妈做简单的家务,也听得到我们说话,可就是极少极少张口说话,每次最让我期待和高兴的就是吃饭时,问她还要添饭不,她要么点头要么就会说:吃饱了不吃了。简单的几个字却也每次都会让我和母亲高兴好半天。我也会经常趴在她腿上跟她说些话,虽然她每次都不理我,只是偶尔看着我笑,或者拨弄我的头发拍拍我,但她的表情和笑容却已经回答我了,这就足够了。我经常陪外婆玩,骑车带她兜风,也会抱着她转圈,背着她跑,她总会笑出声来,孩子似的,让我们高兴好久。
好多人都曾问我:你外婆认识你吗。我每次都笑着答:可能不认识吧。但心里侥幸的想,她应该认得我的,毕竟相处很久了,毕竟每次拉着她玩的时候她都会高兴的笑开,毕竟她每每看我的神情都那么慈祥,毕竟她有那么好的一个女儿她给了我一个那么好的妈妈。她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她一定知道的。她不认识我又何妨,我也一样敬她爱她。
岁月悠悠,我希望外婆能在我们身边多呆些时候,希望她能给她那个才失去父亲的女儿一些旁人给不了的陪伴,她在身边,母亲才会心安,她会把妈妈当成小女孩儿,给妈妈扎头发编辫子。看着她笑,看她干净的脸和发,母亲的心才会舒坦一些,她的爱才会有的放矢。
外婆心里,母亲是她的荣耀是她的依靠是她贴心的棉袄。我想是的。
母亲心里,外婆是她湛蓝湛蓝的天。我想是的。
在我心里,母亲是我的榜样,是我前进路上永远明亮的灯塔,也是我任何时候都可停靠的港湾,一直就是。
岁月悠悠,愿爱无恙且长久。
2016.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