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你说能写下浩如烟海书信的人,他对友谊的忠诚是否大于普通人,那些不善表达的人,甚至一生一封信都没有认真写过,你该怎么评价他们的感情呢?
这个不具有可比性,真挚的情感不一定非要留下文字,留下文字的人,或者他的情感表达也有一定的水分。
塞涅卡强调哲学和友谊应该在一起,他说:“真正的哲学做出的第一个承诺是带来友谊、同情与他人休戚相关的感觉。”他的主要作品是信笺,以及为特定的罗马朋友写下的亲密谈话式样的作品,你拿到他的任何一本书,到处都透露出友谊的情感。很多地方发人深省,催人泪下。
可是很多内容,仿佛又透露着一种冷酷,告诉你所有的情绪都是毫无价值的,理性就是让我们无欲无求,甚至包含对他人的共情。
在他看来,哲学是一项共同的事业,不是我们个体独立完成的事情,而是共同的旅程。这一点是伊壁鸠鲁的观点,也是斯多葛哲学认同的思想。在当代,如果你看到两个哲学家能够手挽手,一定会大吃一惊,卢梭和伏尔泰彼此伤害,黑格尔和叔本华鄙视对方,克尔凯郭尔更是认为他的思想体系是所有人都要为之赞叹的思想体系,他们是那样的骄傲而互相鄙视。
在塞涅卡生命的最后两年,衔接了伊壁鸠鲁和斯多葛,用《道德书简》中近三十多万字的书写,充分探讨了实用哲学,以及展示塞涅卡的内心独白。最为罗马曾经最有权势,最为富有的人,尼禄皇帝的首席顾问,他也试图在证明自己的清白,厘清自己混乱的一生。他的哲学和斯多葛哲学不能离开,但是他的哲学并非就是斯多葛哲学。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更倾向于伊壁鸠鲁的认知,而对斯多葛半信半疑,虽然他的作品被当做斯多葛哲学的典范。
我这样说,更多是从他文字中的表达和现实生活的对照的思考。在友谊问题上,我们讨论过,这是一种向善的友情,斯多葛不认同那些没有判断的友谊。如果你容忍了朋友犯下的罪行,那么你也将成为共犯。庞培可以和凯撒达成协议,但是小加图肯定不会的,他是有自己坚定的信仰,宁可失去生命,也不能做出原则性的退步。但是塞涅卡肯定不是这样想的,在他思考中,政治的实用性要远超过理念的重要性。他一次一次避开了政治风浪,被流放,被杀害,在充满冲突的人生悲剧中,他也失去了对命运女神的信心。
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失去了对他自己哲学的信心。直到最后受到自杀的命令,他才想起,斯多葛哲学告慰他应该如何明对死亡。
斯多葛哲学有三类人:圣人、进步者,还有没有进步的人。他们呼应苏格拉底的说法:“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塞涅卡这样说,圣人是如此的罕见,他们人就像埃及的凤凰,每五百年才出现一次。虽然几乎所有斯多葛哲学家都在讨论圣人和智者,但是没有一个人声称自己是斯多葛圣人。在横跨许多世纪的斯多葛派中,他们的圣人只有一个,就是苏格拉底。他们的榜样最多的只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强调自己的完善和与众不同呢,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因为时代环境造就了我们的境遇,我不想去和卡里古拉,克劳狄乌斯辩论,也不想去得罪麦瑟琳娜,至于和公主的私通这样的罪名来自何处,谁能够说明呢?他以高贵的姿态,割断了自己的静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也遂了自己辛勤教育出去欲将其置之死地的尼禄的心愿。这是对他们师生情谊的回应,也是善对恶的回应。
塞涅卡的书写坚持了很久,他的友谊仿佛也坚持了很久,但是鲁西利乌斯的回信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仿佛让我们看到对着一口古井水的呐喊,最后留下的只有模糊的回声。这是真挚热情的友谊吗,是有着灵魂激荡的友谊吗?他们的哲学在相互的沟通中得到了深化吗?这是我们需要通过书信认识塞涅卡的地方。也许他只是孤单的路人,也许他只是写给未来的信笺。他的哲学更多是一种期望,是一种理想,这种理想是现实政治家最后的期望。
在政治家的心目中,很难看到友谊的结晶,更多是利益的交换。他的九部悲剧,十四个问答题小品文,一部书信集,一部讽刺小品,一部科学的著作,已经完整表述了他的哲学。
最最不幸的人就是从未遭遇不幸的人。他是一个在不幸中游走的人,也是一个灵魂的医生。他开出的药方对很多人都有帮助,在理解品味他的药方同时,你不用太多对他的人生有着怀疑。
他渴望着一种彻底相互理解的友谊,还有自我有着正确的认知,只是他一生都在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