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屋宇:一座座的土房子屹立在土地之上,一架架的屋宇,罗列在湿漉漉的树枝上。散开的到处是花朵。桃花纷纷落了,落在曲折的回廊上,落在新砌的墙壁上,落在孤独的夜晚,落在心弦之上,落在赤子的心里,落在无限回旋的低沉的音乐里。而曲折的道路上,外公一个人独自坐在屋顶上。那些茅屋的屋顶上,那些回荡着四周的黄昏的美妙乐音的屋顶上,外公独坐在屋顶。屋顶被狂风掀开了。屋顶的黑底洞。屋顶之上那看不穿的穹顶。一架架的树枝独开在了雾草之上。一阵阵的春风吹来,吹开了东大门的村子,吹开了西大门的村子,吹开寂寥的村子东头的石头,吹开了回旋着的村子西头的石桩。真的,几匹马被绑在了柱子上。
几次的马匹,几次的牛,被放在了马厩和牛圈里。
真的,每次回来的时候,外公就是独自一人坐在摊平的屋宇上,看着屋顶之外那摇晃的天和地。当天地回归的时候,外公会发出一声声的呼喊。外公此刻非常的年轻。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一个霏霏细雨里抖索着翅膀的春归的人。外公呼哧呼哧地呐喊着。外公举起臂膀,在松月一般的仿写下,在月轮的飞扬下,在孤独的夜色的照耀下,咋了?咋了?这一切为的是什么?为什么非常的细雨哭了?春雨纷纷。春油如归了啊。真的贵族了。
我的外公,非但不是贵族,而是苦命的贫农了啊。
是的,外公一生都是贫穷的。一生安于贫困的粮食,一生安于寂寞的纯粹,一生安于古老的颜色,一生无法寄托,一生孤苦伶仃,一生茫茫的四海上独自刻满孤独,一生掏空了精粹的时光,一生凄苦,一生发满牢骚,一生无法寄托,一生无处可住,奈何了纷纷的春雨?奈何了五载屋顶上的生涯。我的外公,坐在屋宇上。庇护着脚下的苍茫的黄昏,庇护了春雨的恬淡,庇护时间,庇护苍生,庇护孤独的外公自己,庇护着脚印下的苍老的大地。此刻,外公将一切坐于自己的底部,巍峨的山峰,饥荒的饥馑和悲苦,此刻寄托着的无穷的庇护,将自己的生活暗托在了枯老的树藤下。风风雨雨了,枯寂的等待,牢牢地叩问着此刻的苍茫。
外公很是孤独。是真的孤独,不是外部的孤独。是安抚自己的孤独,不是来自屋宇之上的寥落的孤独。此刻,外公抱住了一棵树。抱住一棵苍老的桑葚树。那些剪下的叶子。那些辽阔的炊烟上的叶子,外公一边剪,一边在锋芒毕露的树叶上撒满自己的悲苦。
这就是外公。等在屋顶上。屋顶上一盖住的枯寂的野。你想一想,想一想,这一刻的野烟,这一刻在田野上升起的野烟,盖过了苍老的树枝,盖过了外公年轻的翅翼,得到你的东南苍茫,等不到你的东西彷徨。而孤注一掷的一刻,我的外公,露出世间的尘埃,在哗哗哗的流水之上等着自己的房子。枯寂的房子,屋宇非常高远的房子,等候着外公归来的白房子。
外公的屋宇:外公一直在外面的房子之外的地方游荡。一间间的白房子,等候在了春雨里。是的,外公出没在古老的天地里。天地唯一。天地苍茫而悠远。天地之中,和着的外公的头脑,外公在十里牌楼挖着藕,挖着土地里的蝼蚁,挖着田野里的深深的泥土,挖着桑葚树上的耳朵,挖掘空洞的炊烟。外公坦然如一。外公不能忘记一切的屋宇。外公无法忘记此刻的忧伤。以为埋入的泥土可以庇护屋宇下的我们吗?你真的以为屋宇下的苍生可以庇护吗?
真的,你们啊,过于天真了。
是的,你们,太天真了。
一时一世的天真,换不来一生的顺利。而在恬淡的风景里,在孤寂的白房子之外,那些春天啊,你想一想,究竟有多少个孤苦的春天值得我们去挥霍?有什么样的房子供给我们去居住?有几何的风雨够我们吹拂?有几名的号码供给我们去追忆?有几树的炊烟共浴我们的皮肤和苍白的脸色?几世的轮回,才能换来此刻的茫茫春雨?外公在野地上挥舞着手臂。外公坐在苍老的屋顶,看着几树几树的树叶,它的影子,够给我们去回答一切的问题吗?
外公的屋宇:外公一个人的日子已经很久了。这时候的外婆,还坐在唐村的方井里想着自己的未来呢。还有几个屋宇下的男子在等我呢?还有几个悲苦的良人在发泄呢?在桑葚树下,我们的阴雨纷纷,我们的几时的春油啊,贵得如油啊?!那么,我的外公,此刻你独居在了高大的大树下。大树上枝叶长得纷纷如盖了啊。真的,桑葚树上的枝叶,已经纷纷了。
可是,我的外公,还在枯寂地等在了树枝上。那些伸出手臂一般的枝叶,那些纷纷叠加在了树枝上的画几和的孩子和混沌的眼睛,几时的吹闹,够得上我们的村子呢?
而外公独自一人枯坐在屋顶上。
一座座的土房子,都裸足了,都被吹闹得破烂了,都变成一堆堆的铁狮子,变成一块块的刹那之间的木石头。此刻的外公,仿佛已经很是满意了啊。为什么孤苦的外公变成哑巴一个了呢?为什么外公的混沌的影子被叠加在了苍茫的春雨上呢?外公嗷嗷啊。外公亲咪咪啊。外公哭啦啦啦。真的,几乎是在屋宇被掀翻之后,整个春天的屋顶,又能够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