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鲁迅小说--写作手法

  鲁迅的文章之所以经典,正是因为他那辛辣的批判和巧妙的讽刺,刺贪刺虐刺迂刺愚刻骨三分。而鲁迅小说的这种语言特点正是来源于其写作手法。这里就其象征与隐喻、反差与对比以及环境描写来探讨一下鲁迅先生的经典作品是如何呈现在人们眼前的。

                      象征与隐喻

  所谓象征指的是具象与抽象之间的关系,而隐喻则指的是具象与具象间的关系。

“我翻开历史查看,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自己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这段话来源于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 鲁迅用“吃人”这一行为象征社会不同等级之间的剥削残害,将旧社会旧制度隐喻为“吃人史”,道出了封建社会的本质便是“奴隶”与“吃人”。而文中“吃大哥”的现象则更偏向于此: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在社会上是可悲的奴隶,但回到家中,在妻和子的面前则是威严的一家之“主”。儿子对父亲必须绝对服从,而在他做了父亲以后,也就以同样威严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儿子。女子自称“奴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训条决定了她们永远做奴隶的命运。但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以后,也就像祥林嫂的婆婆那样,用自己过去所受到过的残暴手段对待自己的媳妇。当时的百姓就在这种等级中,在吃人的链条上,不是吃别人,就是被人吃,任何人都逃脱不了“吃”或“被吃”的奴隶命运。吃就是在剥削,在压迫,在残害,在奴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象征与隐喻的典例。在《头发的故事》中,看似是说老百姓的命运受头上的头发所左右,实则是在说他们的命运受心中的辫子,即心中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所左右。鲁迅在此用了头发的故事去象征由封建社会本身制度的腐朽与百姓封建思想所引发的一系列谬事,痛批了封建社会对百姓的残酷剥削与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在《兔和猫》一文中,鲁迅将社会底层阶级弱势群体隐喻为兔、鸽子、小狗等一系列被残害的小动物,将那些权贵官僚隐喻为猫,如同勾勒出一副以弱肉强食为生存法则的社会,便是我们所谓的“吃人社会”。在《鸭的喜剧》中,鲁迅将正常的社会隐喻成一幅场景:这样的夜间,在缅甸是遍地是音乐。房里,草间,树上,都有昆虫吟叫,各种声音,成为合奏,很神奇。其间时时夹着蛇鸣:‘嘶嘶!’可是也与虫声相和协…… 这正是他当时那位俄国朋友所说的话。同时他将现在民不聊生的局面隐喻成了寂静的荒漠。回到标题《鸭的喜剧》, 描绘的是鸭吃蝌蚪,其实便是政客权贵等既得利益群体得逞扼杀革命火苗之后的喜剧,但这却成为了一个国家的悲剧,成为了国家一道深深的疤痕。能够将一个日常生活图景与当下民不聊生的社会联系起来,鲁迅不愧为白话小说第一人。

                      反差与对比

  反差与对比有多种形式,可以是情节与情节之间,可以是细节与细节之间,亦可以是标题与内容之间。在《药》这篇文章中,第三回还的小栓还在咳嗽,第4回却瞬间变成了一座坟墓。从康大叔一句句“包好的”变成了乌鸦“咿咿呀呀”的叫喊,两个情节场景之间的对比所带来的强烈反差感无不令人悚然,领会到生命的转瞬即逝,无疑强化表现了迷信对愚民的苦害。在《阿Q正传》中, 阿Q在未庄中穷困潦倒,无名无姓,无亲无朋,受到村人的唾弃,逃避他,驱赶他,将他的头按在墙上猛磕,戏弄他,挖苦他,他也只得用那一套“精神胜利法”自欺自慰。然而等到阿Q在县城赚得一笔财回来,他们便是刮目相看的样子--正是文中疑而敬的样子,在阿Q讲到杀头新闻时赧然凛然,悚然欣然。当众戏弄王胡之后,王胡也只得憋着情绪使用“精神胜利法”。未庄的人见他手中有丝料纱裙之类的城里货,便都争着抢着迎上他的面前,连赵太爷一家都对他低声下气,与之前的风光大不相同。而实质上村人们只是看阿Q有了钱,竟与阿Q一点情感连结都没有,只得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这种人们对阿Q态度的反差体现的正是人性的漠然与感情的淡化。在小说《明天》中,这一标题本象征着希望与生机,而单四嫂子的宝儿却在明天的银色曙光中失去了气息,消逝了生命。穷人似乎根本不配拥有明天,暗夜拼尽全力变成明日的曙光却也只能作为乐景衬哀情。在《阿Q正传》最后一回的标题《大团圆》中,也形成了阿Q一人成为替罪羊稀里糊涂结束悲惨的命运与旧有官僚、新兴资产阶级众人同流合污“大团圆”的反差, 更加映衬出阿Q悲惨命运的不可逆性,也揭示了社会各既得利益群体的丑恶面目。这种反差与对比无不为读者带来震撼悚然,深化其对文章主旨的理解。

                        环境描写

  鲁迅的环境描写有很多,有自然环境,有人文环境,或是表现人物形象,或是反映社会现状。而在这一系列的环境描写中,最经典的便是他笔下的看客作为环境出现。《孔乙己》这篇文章中,孔乙己在被打折了两条腿后,来咸亨酒店温一碗酒喝,但掌柜仍同平常一样,非但毫无同情怜悯,反而聚集了他人成为一众看客,纵使孔乙己恳求他们不要嘲笑,这些看客们仍毫无保留的戳他的痛点。那无尽的笑声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映衬着社会的悲凉现状。在《狂人日记》中,主人公的大哥站在门口,大门外立着一伙人,赵贵翁和他的狗也在里面,都探头探脑的挨进来。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着;有的是仍旧青面獠牙,抿着嘴笑。这里用神态和外貌生动的描绘看客们期望着吃人局面的出现,乃至想亲身参与到其中。在风波中也有类似的描述:村人看到赵七爷到村都赶紧吃完饭,聚在7斤家饭桌的周围。他们知道7斤得罪了赵七爷,因此便是顾不上吃饭也要看看赵七爷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吃人局面,殊不知下一个被看的人可能就是自己。而在《阿Q正传》中,看客环境则被描绘得更加淋漓尽致。阿Q挑逗尼姑,看客们开怀大笑,如同赏识阿Q一般;阿Q与小D打架斗殴,看的人们却说“好,好”,也不知是劝解,还是颂扬,还是煽动。而在阿Q去往法场游街示众的过程中,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看客,是如同蚂蚁般的人群。这些看客有的只是抱着好奇心盯着官兵身上的洋枪洋炮,有的竟如豺狼一般嗥叫,一个劲地喝彩。鲁迅甚至在此处将看客们的眼光拟人化,说这些狼眼睛又钝又锋利(此处认为“钝”是指看客内心的麻木,“锋利”是指看客如同豺狼般期望吃人局面的目光),不但已经咀嚼了阿Q临死前的话,还要咀嚼阿Q皮肉以外的东西,在那里咬他的灵魂。而看客们至此还不满足,只是认为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他们白跟一趟了。这看客环境为小说中主人公本就多舛的命途更添上了几分悲凉,伤口撒盐,雪上加霜,甚至已然成为了吃人的帮凶。人人都是看客,而人人又都是被看客看的人。看客们占据了社会的主要成分,而这也正表明着社会的畸形、人性的扭曲。如此社会环境中的民众,谁又能脱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呢?将某种人物群体作为环境描写,便使文章的讽刺意味极为深刻醒目。

  平铺直叙,能够让人一下子看透的作品,不会是一个好作品。而鲁迅的讽刺批判性语言则深藏在其写作手法之中,所含意蕴无穷,等待着读者们去发掘。 人们总是为读懂了鲁迅的小说而深感震撼,这正是由于他独一无二的写作手法。用象征与隐喻来代表写作对象,用反差与对比来充实情节并深化主旨,用环境描写来衬托人物并反映现状,我想这便是鲁迅小说中写作技巧的精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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