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眉派 | 我第一次动手打人

他一定是把那里当作了舞台。
满山的松树和灌木丛草都是他的听众,
连他竹筐里的松果蛋也是。

林超这几天和我一样,也没有闲着。他在山里连续捡了三天的松果蛋,而我也就在家里听他唱了三天的歌。

这歌声便是林超从山里传出来的。我敢肯定,全村的人都能听到他在唱歌。我奶奶还在一旁说:看把这超子给快活的!唱的真带劲,也不知道他在快活什么。

他不厌其烦,一首接着一首。从下午唱到黄昏,从山脚唱到山头。林超唱了好多歌,有我听过的,有我从没听过的,还有我听不懂的。总之,他唱的好听。

林超家的堂屋,摆放着一个大高长柜,长柜上面放着一台大大的录音机。这台录音机可以一下放进去两盘磁带,这是林超的爸爸在深圳打工时买的。林超还整理了满满的几抽屉磁带,简直跟我的弹珠一样多。

这台录音机,是林超最大的心头好。在我想着省吃俭用的时候,他却舍得花掉大把的零花钱,拿去买磁带。而且我只要去他家里玩,必然都是从围着录音机开始的。

他一边耐心的一首首放给我听,一边嘴上停不住的向我介绍着,说这在唱歌的是谁谁谁,说这人在香港是怎么怎么的有名气,又把所有的海报翻出来一张张的拿给我看。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它新鲜,有趣。

有一回,录音机里放着一首很欢快很有节奏的歌。他听着听着,突然的开始扭动起身来,然后跟着节奏手舞足蹈的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起来,让人十分欢乐。看着他那股认真的劲,像是会发光一样。

这让我诧异。我不知道像跳舞这样厉害的东西,他都是从哪里学的。反正学校里肯定是没有老师教的。他一边跳着跳着,就好像是刚刚有了一个新主意,然后一脸兴奋的把我拉去了他的房间,接着,我们在他的床上又继续的上蹿下跳。

他家的床很软很弹,是我没有见过的。还是林超告诉我说,这是他爸买的床垫,叫席梦思。我们就一直不停的在这个席梦思上,忘情的蹦着跳着。我们卷起书本,握在手里当作话筒,我们假装整个房间里都是观众,我们朝他们挥手,他们回应我们欢呼。

林超还说,他爸爸在深圳打工时常去那里的舞厅。他跟我描述道,在那些舞厅里,除了各种灯光是多么的炫目多彩以外,还有台上的人在弹吉他、打鼓和唱歌,台下的人就聚在一起跳舞。他爸有一回在家里喝醉了酒跳过一段,他看了一遍,跟着摸索就会了。

我和林超一点都不像,我一唱歌就跑调,一跳舞就身子邦邦硬,我连学个自行车都费劲。林超除了喜欢唱歌和跳舞以外,他还干了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们村里的大人都不太喜欢林超。谁家地里的西瓜要是快熟了,第一个要防的人就是她,谁家菜园里的黄瓜到了拇指大了,第一个要防的人也是他。他偷过徐大爷家的李子,偷过李婶家的杏子,偷看过小娟洗澡。

就像李婶骂他的那样,林超他有娘生,却没娘养。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天放学刚到家里,就听说他的妈妈当天上吊的消息。

我记得那段时间,村里的风言风语真多,有人说他妈妈是中了邪,有人说他爸爸在外面有了别人,还有人说他妈妈得了绝症。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原因。林超的妈妈死得没有征兆,让人惋惜。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人打架,也是因为林超。在他妈妈死后不久,一天在我们放学的山路上,他和邻村的一个人拌嘴,说着说着,那人偏偏说起他妈死了这件事。林超急了眼,一下就扑了过去,俩人倒在地上撕打着。我眼看林超不是他的对手,就扔下书包上去帮忙。那天,我们俩合起伙来,把那个人狠狠的痛揍了一顿,揍得他哭的嗷嗷叫。

一路上,林超有说有笑,没有异样。一直走到村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对我哭着说:周末,我没妈了,我没有妈妈了。他这一哭,害的我一时不知道要上前怎么安慰,只能是傻站在那里看着他哭。

林超和我说过,他将来想当歌星,他做梦都想当一个超级巨星。当他听说上了高中可以报读艺术班时,眼中一下子就有了神采,他打定决心,要去学唱歌。他曾不止一次的在入睡后,幻想着自己就站在舞台的中央。

我觉得林超很了不起,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理想是,而我却不知道我的理想,我也没有认真的去想过我的理想,或者说,我不理解理想究竟是什么。

小学时,老师倒是问过我们,问我们长大后都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还让我们把想成为的人写在纸上。我也写了,我说等我长大以后,要当一名科学家。可是我连科学家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没有理想。

我想,林超这三天,在山上满地捡松果蛋的时候,他一定是把那里当作了舞台。满山的松树和灌木丛草都是他的听众,连他竹筐里的松果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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