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鬼
和大多数的你们一样,小时候,我害怕鬼,每一次路过路边的坟,都要飞快地跑过去,每每到了黑暗的地方也是如此。
鬼是个什么东西?在我的想象中,鬼是阴森森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机的东西,只不过具有人的形状,却因此而显得可怖。
小孩子可以不怕狗、不怕猫、不怕虫子,但是鬼是不可能不怕的吧?
鬼常常和死亡联系在一起。我家附近有很多祠堂,那里是祭拜神明,缅怀逝者的地方。
最早关于死亡的印象是,五六岁的时候,某位邻居家的老人去世了,一座祠堂里集聚了许多人。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吹奏着悲戚的音乐,仿佛在诉说这许多痛苦和无奈。祠堂里有人在做祷告,追忆逝者生前的事迹,几个女人嚎啕大哭,悲哀的声音划破静夜的长空。通往祠堂的道路两旁,延伸着几百米的红蜡烛,那时候家乡的道路还没有装路灯,这些蜡烛既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害怕,温暖是因为它们照亮了黑暗的道路,让我看清黑暗中没有鬼,害怕是因为这烛光当中仿佛映射了死者的灵魂。
亲人中最早逝去的是外公,印象中的外公没有太多话,只是在他家的门口静静地坐着,和他买给我的那包裹着电灯泡的棒棒糖。后来也常去外公的家,但是渐渐地却发现外公不在了,从妈妈口中得知,他已去世好几年。真是遗憾,有些人连死亡都是静悄悄的。那年我八岁,还是怕黑、怕鬼,但是对于死亡、对于人的消失已经见怪不怪了。
直到十一岁那年,放学回家的我被告知爷爷已经去世,我于是便不由地落下了几滴泪水,我知道此时的我应该感到悲伤,但是内心却毫无波澜,感到空空的,很平静,心想只不过是又一位亲人的离去,往后的日子,饭还是照样吃,学还是照样上。那天晚上,我亲历了这些年我曾听到过的关于祠堂之中的仪式,听着伯母和舅妈的嚎哭和一阵阵接连不断的哀乐,看着未曾哭过的亲人们在湿红的眼眶中留下的泪水,使得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悲伤起来。
我回忆起了爷爷所有存在于我脑海当中的画面,爷爷躺在棺材里,但他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能走路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黑西服,拄着拐杖走到几百米开外的一座庙里和那里的老人们谈笑玩乐,有一次下暴雨,爷爷还没有回来,那时只有我和奶奶在家,奶奶以为他躲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回不来了,急着想要去找他,当奶奶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暴雨当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爷爷,他在暴雨当中没有带伞。奶奶气得直骂他傻:“下那么大雨,就不能找个地方躲一下吗?”爷爷说:“我怕你们找不到我,等我吃饭。”
爷爷非常爱我,送给我许多小礼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温暖的人,一个爱过我,我也十分爱的人。当守夜结束,清晨到来,准备把棺材抬出的时候,我终于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妈妈说我很爱哭,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这么激烈地为别人而哭。
当然,我有什么理由不哭呢?一个从我出生开始就给予我关爱、温暖我的灵魂被时间残忍地夺去,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说我是为别人而哭,我又何尝不是为自己而哭?
从那个时候开始,又有好几个这样的亲人离去,以至于,现在的我看到坟墓,心中的恐惧已不自觉地转化为悲哀,正应了网络上常出现的那一句话,每一座坟墓下面,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随着我的年龄和体格的增长,我对黑暗的恐惧就更少一点,对死亡的认识就更清晰一点,学习了马克思唯物主义的我,当然也都已不相信鬼的存在了。
当温柔的人变成鬼,才发现鬼并不是那么可怕。
——写给每一位怕鬼的人。如果你现在仍相信鬼的存在,在你下次遇到鬼时,请叫它一声“亲爱的鬼”,因为每一个鬼都曾被爱过、珍惜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