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草

01

二O二四年,正月十八日。同村邻居国华找上门来,邀请我去广东普宁何晓龙包工头那里铲草。

包吃包住,工资为220块钱一天。这种工作,主要是把国家电网广东段110KW的拉线电塔,路边的茅草及塔身四周的杂草清除干净。

清除这些杂草,目的是方便外线工人检修时,能顺利的通行。

国华从事该行业有近十个年头了。

他说:作为一个铲草工人,考验的是一个人的耐力和持久性的臂力。

手上十二斤重的锄头,一天十个小时,不停歇的挖地。包工头是不容许你中途停下锄头喘口气,或稍作歇息的。

这种工作虽然是简单易操作,但是一天下来全身酸痛,手臂的关节就像拉开了一样,会肿起来,有时候会让你疼得睡不着觉。刚开始铲草的那半个月,巴掌里全部都是血泡。等到血泡结疤成茧之后才算成为了一个合格的铲草工人。

有时候茅草比人还高,碰上这样的情况。必须十几个人用锄头拉着草蓬,前边一个人用机器割断草茎,边割边打成草筒,慢慢往后推动。

等到把这些长草,卷成草筒众人合力推开之后,再用锄头贴泥皮把剩余的草根铲干净。

铲草讲究一个小技巧,即用阴劲去铲。方法是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双手在气的作用下,对那些要连根铲除的大蓬坚硬茅草用气发力,一气呵成。

由于大莲茅草根系发达,盘根错节,抱团丛生。极难铲除。碰上这种情况,便要在茅草蓬里,离地皮一寸左右下锄。

因为相对有露出泥土的茅杆,比较于泥土里面的更加坚硬,泥土里面的娇嫩一些,便于铲断。

碰上竹子蔸,灌木丛,一样要在泥皮下瞅准嫩根,用爆发力在三五锄头下解决。

如果老板看你三五下,还不能解决草丛茅蓬。认为你不是一个称职的铲草工人,他就会让你别干,说你干不了这种工作。

干苦力的人,一个字贱。你必须受得气,落得贱。下的苦功的心理准备才跟着我去吃这碗饭啊。

看着干了一辈子苦力,将近70岁的国华老人。我坚定的点了点头说:大叔,你吃得苦,难道我就是个怕苦怕累的人吗?生活无奈,没得选择。

国华看着我坚定的神态,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交代了我几句,说铲草的时候,锄头必须举得高,落下时往身前一拉,这样一来,同样一锄头下去,你一拉就要多锄出一掌左右的地面来。

碰上老工人和你争高下的时候,你如果没有一点方法,累死累活,也会落下风的。

老板看你铲不赢人家,他就要说你不会铲,或者说你没下力。

难呐!

国华语重心长的说,别看铲草圈子简单。但你进去之后,其实水也蛮深的。

虽然都是些苦命人,但就是这些苦命人,有时候也要为难你一下,你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你样样都能干得过他们,自然,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倘若有一样,你赢不了他们,那他们就会弱肉强食,骑到你头上来,你又能耐何?

在这位长者面前,我就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样肃然起敬。对铲草这个简单的行业,也从刚才的不以为然,有了重新的认识。甚至从心理上已经产生了某种忐忑和不安。


02


我年轻时从事木工和油漆行业,随着南康家具全程机械化的冲击,他们的家具物美价廉,作为靠手工盈利的我们已经失去了优势。

无奈只得转行,从事建筑行业。十五年建筑业摸爬滚打当中,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技术。

无奈,城乡建设的高潮己过。泥工师傅在当地,乃至全国各地都面临着僧多粥少,无活可干的现象。

倘若一味的盯住建筑行业这杯羹不放,无论从赚钱的角度,还是发展前景来看,都不可持续,或者说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尴尬地步了。

和国华来普宁,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退而求其次的。

我和妻子从老家江西宁都县大沽乡,坐上每日一趟去广东汕头,揭阳方向的大巴。

同行的除了邀约我的国华大叔之外,车上还有近30位老乡,他们大部分都是经常下广东的老建筑工人。

其中有同在一个工地干活的泥工夫妻,或去工地做小工的彪形大汉。一车人或三五成群,或四六结伴。

他们彼此询问着各自要去的地方。

在车上碰到曾经在一块工地干过活的熟人,他们的表情会显得比较兴奋。当然也有临时在车上,通过语言交流,自然熟的老乡。

简单的交流过后,他们便会一见如故,畅所欲言。

从他们的谈话当中,大概得知这样一些信息。

老板的工时普遍加长了,工价却下调了。但作为一个农民工来说,无论怎样的削减工价,提高工时,都比在家光种地那几亩薄地强。

一个满脸胡须约五十七八岁的粗壮汉子说:去年一年,因为自己生病,以及老板手上活接不上耽误了一些时间。

即使这样七耽八搁,也干到230天人工。出工就有300元左右,一个人一年下来也有近七万元的收入。

他说同样是他这个人,这双手。如果在家种地,要打出七万元钱的粮食,至少要干三年才能达到在外这一年的收入。

权衡着在家和出外的差别,只能年年别妻离子,一个人正月初边或正月十几出门,临年二十几回家。这样的生活一晃不知不觉二十五个年头了。常年夫妻两地分居,一年到头和妻子,孩子在一起团聚的时间,不足一个月的光景。

说到这里,粗壮汉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顿了顿又说:以前有老父母在,责任田里,父母还能帮忙种出一些稻子。解决全家人的温饱。

那时候自己也不晓得心疼父母,也不知道顾家。

因为泥水匠这活消耗的体力太大了,下了班就想和一些工友抽烟喝酒买零食。没活干的时候,又嫌日子难打发。

空落落的心里,为了寻找某种刺激,或者心灵上的慰藉,一度时间便迷上了打牌,搓麻将。在外闯荡也积不了几个钱回家。总觉得家里有父母撑着,饿不死妻儿。

妻子在家带娃,那时孩子还小,经常生病。除了抱怨自己命苦之外,便把这一切繁琐之事都推到了父母亲的身上,让父母给我担着。

现在双亲相继故去,家里一大摊子的事,全落在自己是一个人的肩上,才明白父母为自己的家庭,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粗壮汉子眼圈泛红,语调低沉的说:再没有父母这两座靠山给我分担了。

这些年建房的开销,大儿子上大学,女儿上高中的开销,都眼巴巴指望他这双手赚出来。

他说父母的恩情是不能还了。现在,只盼望孩子们毕业,能找到一个比较轻松体面的工作,不要像他这样吃苦受罪就心满意足了。

为了这个理想,他必须尽全力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息,也难裹住这些开销。

更何况现在的钱越来越难赚了,中年汉子末了叹息一声,脸上流露出难掩的沮丧神情。

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听了粗壮汉子的唠嗑,也忍不住搭话了。他说:自己曾经进厂一个月4000多的工资。

除了房租,伙食,一年下来拿回家的钱不到两万元。为此,他只能选择离开工厂,进入建筑行业。

虽然苦是苦点,但日子明显有了变化。他从乡下,己经到镇上建了房。

由于妻子是贵州的,他说等还了房款,就买一个车。

妻子常在他耳边叨叨,说嫁到江西来,因为交通不便,也因为跟着他吃穷受罪,五年没回娘家探亲了。

年轻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期待的微笑说:争取今年赚个十万,话没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说:当然赚不到十万元。

就首付买个车吧,带上孩子,妻子去一趟老丈人家。

以慰妻子思念亲人之苦,自己也要去老丈人面前负荆请罪了。

看到小伙子黑瘦的脸庞,由于长期在水泥灰尘的工作环境下生活,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稀疏枯黄。眉宇间难以掩饰身心的疲惫和满腹的心事。

虽说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历经沧桑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年轻人的光彩。


03


有一对夫妻在车上几乎很少说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女人面容憔悴,心事重重。而男的眼窝深陷,颧骨突起,不时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阵难以自抑的咳嗽声。年纪大约在45岁至50岁之间。

从早晨五点出发,一直到寻乌市,已经是下午一点钟的光景了。

这俩夫妻下车后上了一趟厕所,便靠在墙角。男人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拿出一个苹果,用一只软弱无力的手,小心的在苹果表皮上揩试了几下,然后递给女人。

女人见状,使劲的推让。慌忙从衣袋里拿出几根蕃薯干,表示自己只吃这个就行。并示意让丈夫自己快吃。

男人迟疑了一下,便拿起苹果小心的咬了一小口,慢慢的咀嚼着。

也许是番薯干太硬了,女人吃了几口,便噎得咳嗽起来。男人心疼的递上那只苹果,执意要女人吃。女人看了一眼老公,乖乖的咬了一小口,便又推给了老公。

其他车友纷纷买着零食,有小笼包子,肉馅饼子,舍得花钱的便坐在食堂里面炒菜吃饭。

而他们俩夫妻好像无视这些车友手上喷香的食物。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吃着那几根在家自带的蕃薯干充饥。

我通过打听才知,男的由于长期从事拌沙浆的小工行业,罹患了肺癌。这次是妻子逼着他出来去广州中山医院化疗的。

吃了饭,上了车。国华告诉我,还有约三个小时就到普宁了,老板已经在那里租好了房子。

一些从安徽,以及贵州,广西来的工人,己经在那里待命了。


车子在路上奔驰,车窗外的景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从原来熟悉的家乡,变换成了的广东的天地。

那房屋,树木,丘陵和田野都带着一份陌生迎面扑来。

天空阴云密布,开始下起了小雨。随着雨点越来越密,雨也越下越大,阵阵寒风拍打着车窗。即使在这称为热带地区的广东,依然感受得到那丝丝沁入骨髓的寒意。

而我的心里,打定了吃苦耐劳的决心。只希望此行能够像自己预期的一样,铲草的工作天天都有活干,工资到年底时能够顺利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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