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萧瑟的凉风揭开了秋的盖头,一株枯萎的小草描抹了秋的容颜,一枚飘零的落叶拉开了秋的序幕,一棵火红的枫树点亮了秋的舞台,那最后一只凄切的寒蝉也声嘶力竭,化作了秋的吹哨人。果园、稻田、菜畦、原野、山坡、河边在秋实的感化、召唤下竞相铺金展黄、挂橙坠红、摇紫摆灰、携青带绿而来,郑重庄严地宣示了我的秋天——我做主,我敬客。
置身于秋日的怀抱,随便走一走,撩一撩,闻一闻,睹一睹,都能踩一脚秋色,沾一手秋韵,吻一嘴秋香,收一目秋光。这惹人、恼人的秋总能让你驻足举目,总能让你驰魂夺魄,总能让你心痴脾醉。瞧!秋日的蓝天是高远的,秋日的白云是明朗的;秋日的金风是爽心的,秋日的碧水是怡人的;秋日的阳光是杲杲的,秋日的星夜是寥寥的。哪怕是一方区区的玉露银霜,也能勾起你无限的遐想,波澜起思绪的浪涛。试问:在这样的境遇里,天下谁人不爱秋?
秋风尘仆仆地来了,怀揣着农民迫不及待的希冀来了,怀揣着母亲魂牵梦萦的心愿来了,怀揣着岁月日积月累的精华来了。与其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不如说秋天是母亲拾秋的季节。一年四季,母亲最热衷、贪念于两个季节:一个是鸟语花香的春季,另一个则是盈车嘉穗的秋季。如若让母亲在春天和秋天这两个季节当中作出一个必要的选择,母亲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五谷丰登、瓜果飘香的秋。因为秋会给母亲带来许多拾秋的乐趣,当然,这份乐趣是其它季节所不能赐予的。在最近三年五载的印象中,拾秋越来越成了母亲生活中的头等大事,耽搁不得,轻视不得,草率不得。每一年秋天的“粉装负重”登场,母亲都视作岁月最为宝贵的恩惠,显得格外珍惜。也许,在母亲的思虑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秋天才能让她重温过去披星戴月,田间劳作的岁月,才能让她重新体验过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光。如果说秋天为她弹奏出生命的旋律,那么拾秋则为她带来了旺盛的活力。
母亲喜欢秋,就像秋喜欢成熟一样;母亲喜欢秋,就像秋喜欢丰登一样;母亲喜欢秋,就像秋喜欢收获一样。
母亲喜欢秋,尤其喜欢秋天的果实。母亲喜欢果实里渗透着幸福,渗透着喜悦,渗透着苦尽甘来的味道。我无从知道母亲从何时起就养成了对秋这种情有独钟的喜好。但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母亲的这种喜好往往体现在她早出晚归、乐此不疲的拾秋中。
秋如期而至了,母亲又可以在累累硕果的秋里大显“伸手”了。整个秋天,母亲几乎都是处于身心疲惫状态的,很少忙中偷闲着。为了拾秋,她可以起早贪黑;为了拾秋,她可以粗茶淡饭;为了拾秋,她可以精疲力竭;为了拾秋,她可以屈身偏远荒郊野外的住所(这里离镇区约一点五公里的路程,建设有几排低矮、简易的瓦房,一户一院,每户两间,是镇上用来解决一些无房户或五保户的。母亲也找村支书留了两小间。特别需要强调的是:瓦房的周围是大片农田,种植有各种农作物。这个住所给母亲拾秋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估计这也就是当初母亲为何想方设法留下这两间低矮瓦房的用心良苦了。母亲在这里并不常住,只有每年庄稼秋收完毕的时候,她才会到此住上几日,像是亲戚串门一样)。
秋来了,母亲的牵挂也就与日俱增了。她每日里总惦记着东边一块田地里长有花生,西边的一块田地里长有玉米,北边的田地里长有山芋,南边的田地里长有高粱……母亲对身边田地的了解,丝毫不亚于一个针灸医生对患者浑身上下每一处穴位的了解。而这些“精准”的了解,都是母亲提前“踩好点”或是“包打听”出来的。不得不说,母亲在这方面确实是个有心人。对于拾秋,母亲是望眼欲穿、翘首以待的。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可以从她在暮夏时分就把拾秋的农具、工具“万事俱备”来理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母亲焦炙地等待着到那些被她惦记的农田里开拾了。所谓拾秋:就是母亲等农田里各种农作物收割完以后,她会提着蛇皮袋,持着镰刀、锄头等农具到田地里捡拾那些被“遗留”下来的谷物等。母亲不在乎拾多少,在乎的则是:她有没有秋可以拾。对于母亲来说,只要有秋拾,她就是心满意足的,就是充实富裕的。这一年,她就没有虚度光阴;这一年,她就没有两手空空。
母亲捡拾完一块农田,又会步履蹒跚地赶往另一块农田。母亲是一位上了年岁的人,腿脚不是很灵便,动作不是很利索,腰板也不是很硬朗。我没有亲眼目睹过母亲到农田里拾秋的身影,但我从没有忽略过对母亲拾秋过程中每一个行为的想象或猜度。我很困惑,母亲是怎样跨过那道道田埂的,母亲是怎样翻过那条条沟渠的,母亲又是怎样把装满口袋的农作物运回住所的。我想:为了拾秋,任何艰难险阻在年老体迈的母亲面前都会变得一路平安、万事通畅。在拾秋的忙碌里,母亲永远是田野间一名潇洒的健将,让人刮目相看。
每年的秋收季节中,母亲都会打来电话,与我一起分享拾秋的快乐。
前几天,母亲再一次打来了不期而约的电话。起初,我不明白母亲打这个电话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但在随后的谈话中,我渐渐地明白,母亲在向我汇报最近一阶段她拾秋的优异成绩。这个优异成绩就是:她拾了多少的花生,多少的山芋,多少的玉米,多少的大豆和多少的高粱……汇报成绩的同时,她还对今年的拾秋与去年的拾秋进行了鲜明的对比。或是玉米比去年少拾了,或是大豆比去年多拾了,或是高粱、花生和去年拾的差不多……
在与母亲的通话中,她自始至终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电话的那一端,母亲不紧不慢地说着,而我则在电话的另一端不声不响地听着。
虽然母亲没有与我视频通话,看不到她的神态和表情,但我料想母亲苍老的容颜必定与峥嵘的岁月一样是舒展的。
通完电话,我陷入了无比的惊奇和诧异中——母亲总能在秋天里找寻到快乐,捡拾到乐趣,品尝到生活的醇美。
家乡小城镇建设,使得母亲告别了她相依相伴多年的农田。如今家乡的小城镇建设已度过了它历史上的第十三个春秋,可是母亲依然没有忘记从劳动中收获快乐的岁月。自从我认识了母亲,了解了母亲,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母亲的一生就是为繁重的汗滴禾土而生的,她离不开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农田,更离不开她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
每年的秋天无疑成了母亲拾秋的季节,无形中也成了我担心的季节。对于母亲拾秋,我的心里是矛盾的。我想着母亲多活动一下筋骨,多锻炼一下身体,可又极度担心母亲在拾秋的过程中出现三长两短、意想不到的状况。因此,我只能隔三差五地打电话给母亲问询一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小心再小心,或者别再劳作了。
然而,喜欢拾秋的母亲,依然乐此不疲。我觉得,母亲拾起的是沉重的岁月,更像是勤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