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长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句流行的农谚道出了肥料的重要性。肥料有化肥、自然肥或有机肥、无机肥之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处于计划经济的中国农村,种庄稼主要靠自然肥。自然肥中有塘泥、草木灰和人畜粪便等多种类型。塘泥收集主要以生产队为单位由广大社员集体作战,每个生产队一到冬春交替季节,便组织挑水塘,不仅收集塘泥为肥,而且扩大塘的溶积,增加蓄水量。草木灰是每家每戸做饭烧水燃烧植物桔杆形成灰烬聚拢起来的,那时农家是前门一堆草,后门一堆粪,草消粪长,粪堆的草木灰多用作农家菜地的肥料,典型的废物利用、循环经济。人的粪便是各家房前屋后茅厕存储的,也多为自家菜园地种菜所用。
那么,畜粪呢?我的家乡地处江淮丘陵地带,农村主要是猪、狗和家禽一类的粪便,而最多的又是猪粪,俗称猪屎。那时农家养猪多是散养,村庄多数不大,白天猪在外面散放,晚上唤回家上圈。散放的过程,也是猪拉屎拉尿造肥的过程。这些散落在房前屋后的猪粪,可是农家一宝呀,生产队收集猪粪沤制成肥料,每拾斤就能计上二、三分工,作为秋收后分粮分草的凭证。那时农村一个整劳力,劳作一天,只能计十分工。拾粪能夠挣工分,自然便成了专门的活什。拾粪主要在大清早赶第一波猪出圈高峰,这活用不了多大体力,需要的是腿勤眼快和一定的时间,非常适合大半孩子去做。我们家在生产队没有整劳力,挣不了多少工分,我从小学三、四年级起,到初中毕业前夕,也就是从十岁到十五岁这五六年时间,迫于家庭生活压力,每天早起检拾零星散落的猪粪,当然也包括狗屎和禽类粪便,为家里多挣工分。
春夏早五时前、秋冬早六时前,天刚蒙蒙亮之际,雨雪天除外,父亲准时把我叫醒,穿好衣、套上鞋便出门。我右手拿着粪刮,左手提着三角型粪箕,沿着我早已掌握的别人家放猪的道路,慢慢走,紧紧看,眼晴滴溜溜转,每发现一跑猪屎(一条猪一次性拉的粪便,俗称一跑屎)赶紧放下粪箕,箕口对着粪,稍提箕后,与地面成十五度角,扬起右手粪刮子,一拔拉,最多拨拉两次,粪便进就入粪箕。这时候,赶紧左手提起,粪箕前口稍高于箕后,向探地雷一样,继续沿着可能有粪便的路径前行。一般一个早晨要用一百分钟左右,跑完一两个小村庄,才能拾满一粪箕,大约五公斤左右,送回自已家厕所,倒进专门用来装猪粪的粪缸,等积累到一定数量时候,交到生产队大厕所去,获记相应的工分。
说实话,拾粪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天不亮就要起床,特别是春困之际,许许多次我都是被父亲从床上抓拎起来的,屁股挨打就家常便饭了。夏秋之际蚊虫特别多,粪便一堆,蚊虫一大窝。拾了一筐粪被叮一身包,且奇痒无比,一个季节都要遭受皮肤过敏的煎熬,真的很难受。在寒冬季节,大清早冷得直哆嗦,手脚都长冻胞,那个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有时候还要遭遇凶犬,一次我在邻村拾粪,刚走到村口,突然蹿出两条大黄狗,凶狠地狂叫,我吓得丢下粪刮和粪箕撒腿就跑,这一跑可不得了了,人怂被狗欺,两条狗一起扑了上来,幸亏有一位手执牛鞭的使牛农人在场,连忙挥鞭帮我驱赶走狂犬。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这个村子拾粪了。
不仅如此,拾粪的我,随着一天天长大,总觉着矮人一截,心里压为太别大,拾粪的时候最怕遇见熟人。最让我尴尬的一件事是:一个寒冬的早晨,我在本村和近邻的两个小村庄转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天已大亮,上学的时间也快到了,我粪箕中只有三分之一量,当天任务很难完成。我便快步走到稍远一个村庄,刚走到一段院墙倒塌的农戸家后门口,一眼瞥见院落中有几小堆猪粪。常规来说,我是不能入人家院落拾粪的,那就如同入室行窃一样。为了急于完成任务,我转动了一下眼晴,看四下无人,便跨过院墙,动作很迅速地拨拉着这几小堆猪粪,就在很快装满我粪箕的时候。我面前出突然现了一个人,她竟然是我读初中三年级的同班女同学,这是她家的院子,她的任务是收拾自家院子的猪粪。当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恨不得找个地裂钻进去。男孩子的自尊、同学间的情面全然扫地而去。那个早晨回家的路上,我把粪刮和粪箕丢进了水塘里。回到家里一见到父亲,就很男子汉地大声说,我再也不拾粪了!那年暑假,我申请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通过一个“双抢”的锻炼,我不仅能吃苦耐劳,干活恳卖力气,而且很快学会插秧、使牛,读高中时就被评为十分工、整劳力,节假日里和同村社员一起上工、干活,很快就成为一个庄稼把式。
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回忆儿时拾粪的场景,心头虽有许多苦涩,却也反衬出现时晚景的快慰。是啊,没有苦难,何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