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
1
南国种了许多棕榈树,宿舍外是一片草地院子,矗立着三五棵棕榈树,足有六层楼高,虽不结果,但叶子硕大,秋天枯了落下时,在夜里啪啦一声,睡着的人未听见,未睡着的人不在意。那晚我听着树叶在风中哀愁,叶子一点点脱离树干,啪啦声在夜里播放着慢镜头。我不忍发信息她再多言,她说明早英语课需要小组讨论。
室友们去上课又回来,故意弄出声响想吸引我下床,我未回应。午休了啊,她吃过饭了吧。手机里突然来了她的信息,我后悔了。看到这几字时,忍不住想从床上立刻跳起来。故作镇定,摒弃所有的负面情绪,回道,我上午没课,躺了一上午感觉很无力,但看到你回复信息后就没事了,你快休息吧,下午上完课再聊。
晚上等来的信息,她说仍想将我删除了。
七年前的我不知,那居然是我与她最后一次平和的对话。若我知晓,定不会忍着巨大的悲伤,仍想让她安然如初,那些沉在心底故作成熟而未表达的情,就那么随着沉默的拒绝,张开了一堵隔绝世界的墙。
失恋于爱人双方,都是在心头下不去的愁眉吧,我联系仅有的她的一位室友,以及高中的闺蜜。未提及失恋,只是说最近她有些心伤之事,定要多些关照她的情绪,多与她互动。她室友后几日回复,未见她与平日有任何变化。我到底是不信的。
挑选了晚自习结束的时间,终有个电话接通时,我按捺住心里的情绪,仍然故作成熟地絮絮叨叨。我说,初次见你到如今已近五年,暗恋你三年未果,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就静静地在角落中看着你的身影。如今,我去到你身边,做些冲动的行为,你怕是不喜欢的。那无法再回头,下一个五年时,我定要去到你身边。我絮絮叨叨了近20分钟,她未回应一声。电话那头好似是她在与人讨论的情景,我从校道一直走到水库的十二铜人像,矗立在铜人旁,静静地听着电话另一头一直的沉默。水库台阶上历来是情侣和社团的聚会地,我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与那最后的沉默。
最后一次电话就在那沉默中,如同棕榈树的叶子在夜里啪啦一声,枯萎。隔日她又发来视频的邀约,这是我们近半年来的首次视频通话,我开了台灯照亮书桌,摄像头对面一片漆黑。笔记本电脑是我建议的品牌型号,她去购买时手机没电了,以室友手机信息我,我接连地絮絮叨叨去哪儿买,如何挑选,如何砍价。我说了些什么,如今是记不清楚了,仍是些温柔的呢喃啊,没有哀求,没有回忆过往……她看着摄像头这边清晰的我,语音文字不断,但未接半句话。四十分钟左右,她挂断QQ,将我删除了。
那时的我怎知,这世上的缘分,到尽头时是如此地毫无预兆且荒诞。不知何时,便是最后一个电话,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可以再叫唤她的名字。
一个人去海边,试图重复电影中悲伤的桥段,若此时有阵雨,那便是更应景了。十一月的海边凄冷,我穿着外套脱了鞋子走在沙滩,海风不给情面地打乱我的头发。如同每个中二的人,在沙滩上走了很远很远,在沙滩上写下爱她的名字画上心形,看着浪花一点点带走它的形状。从海边回到学校公交1个半小时,接近线路的全程。我知道自己在做着些自我感动的行为,在爱里继续作贱。
许多朋友宽慰我,他们从未见过她,但却都知晓她的名字。我强颜欢笑之外,别无他法。
2
五月初通过了登山队的初级考核,六月方完成第一次海岛野外求生训练,那是我进入大学后第一次发现及肯定自己有所成就,若顺利通过所有考核,八月底便启程去西藏登山。人生的小巅峰就这样如梦幻般地来到。
在QQ里躺了1年的她,是毕业时问朋友取得后添加的,暗恋却无勇气向她搭讪。忽见她头像变得彩色,在计算机课程的我不经意地向她打了招呼。日后她回想说,复读的一年中,她几乎未上过Q,那日恰好网上讨论高考答案,几十个弹窗中不知为何与陌生的我渐言渐多。下课回到宿舍后聊至深夜,意犹未尽道了晚安。
六月底公布的登山队名单中有我的名字,我们喊着口号上了毕业典礼作为一个节目,与李先生合了影。我将一切欣喜与她分享。六月底时同样出来了她的高考成绩,比前一年提高了二十多分,仅比一本线高了一分,离我的学校甚远。忙前忙后给她挑选推荐最合适的学校,她怕闷热不愿来广东,便推荐了内陆的潜力学校。七月初时初定,她将去武汉,相隔一千公里。
预知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是件大悲的事情,我往复地看着手机过了十二点,未向她道晚安。而十分钟后她却以将哭的言语,传来了这种大悲。感性有理性所无法理解的冲动,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需要如此耗尽所有勇气。我们悲伤着说不能在一起,却互道了自己内心那埋藏的爱意。之后的日夜,即使登山无信号,我仍提前定时了每一天的晚安。
她是一道光,就那样不经意间照在了我的头顶,让我成为舞台上的焦点,而我明明只是个配角。直到我们将这勇气和所有的缘分耗尽,直到我们将一切不成熟抹去,我仍然对这种幸运怀着感恩,仍以拥抱过她爱过她而觉得满足。
从我家到县城公车需30分钟,从县城转车到她所在的镇需1小时。以前我只在送别她时,远远地目送过它两次,如今却坐着她去到那陌生之地。故乡是多山环绕,我望着远处山林剪影连绵,灰色的天空无边际。在疑似她所在的镇上下了车,探望了嫁到此处的初中同学后,我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拼凑的记忆中,她母亲曾在学校任职,她曾在镇上的初中念过一年。下过雨的街道泥泞,我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感受着冬日冷风在脸上刮去一层层的希望。她未回复任何信息或电话。回去的路程,让初中同学信息她,她的家乡很漂亮,祝她春节快乐。她回复“谢谢”。
第五年时,恰好到武汉出差。五年前的我智商若是在线,又怎么不会知晓五年后她已毕业一年,又怎么会停留在原地呢。我走在她曾经日日夜夜的校园,在她曾经拍过毕业照的操场旁发呆,看着趁天气晴朗晾晒在操场围栏的被子,走到小门的小吃街点了个川菜。第二年时,我曾多次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在百度、微博上不断地搜索着关于她和她学校的蛛丝马迹,寻得她的微博,悄悄关注后却忍不住点赞暴露了身份,还发过两三次微博私信,逼得她将我拉黑,并渐渐销了账号。第三年时,仍有偶尔无法克制情绪,便在悄悄关注的她的同学微博中,寻找着关于她的讯息。第四年时,见得她同学毕业的照片,就在那个操场的拐弯处,在那个教室,在那棵树下。
也曾两次再试图获知她的讯息,仅认识的她的室友及她曾经的闺蜜,拒绝再谈论起她。
某日约了高中好友吃饭,席间好友问到是否有她的消息,我说自己仅知道,她大学过的不错,后来有接些平面模特的兼职,去了些地方拍摄。因为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便不知其他任何消息了。前些日子终于去到了她的城市,但显得自己很是荒诞。
好友掏出手机说,以前知道你那么爱她,好奇便加了她的Q,她知道我是你好友但一直没删,你要看的话可以翻看一下她的空间。
我故作镇定地翻阅,直到我们分开的那日,从未有我存在过的痕迹。她和平常一样。
3
屋外是一片未开发的绿地,也生长些高大的树,我住在九楼,可以看到树冠,若晚上不关闭客厅的门,间隔传来车辆碾过减速带的声音。六月二十三日,深圳到茂名的高铁通了车,全程4小时,我跟登山队的贞夏姐说要去看她。贞夏姐在登山队照顾我很多,那时我每上升一千米便拍摄一段表白的视频,便是由她拿着相机录的,寄给你的剪辑后的视频我只刻录了一份,后来再未见着在何处。最后在六千米的那段,我录完后便下去休息了,那天我体力不支引起高反,想着你然后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雪花飘在我的羽绒服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凭着信念坚持着我走回去了。下山后我买的两条披肩,一条寄给了你,另一条一直留了三年未用过,后来寄给了阿七。阿七和她男友分开时,也是你离开的时候。再后来我说去武汉看你,贞夏姐借了钱给我,而你说不用过去了,但总归是要感谢她的。
六月时我养了只蓝猫,叫可乐,名字是我另一个朋友起的,期望它能带给我欢乐的寓意。可乐此时躺在键盘盒上一层的桌面上,等着我打完这些字去睡觉。可乐很皮,回来时发现他将一卷垃圾袋扯开了一圈圈在地面,他总想着我陪他玩。十月时再养了只蓝白,叫六六,是登山队华超师姐送养过来的,去年她结了婚,我未去。这七年的每次聚会,她总是会问起你如何了,他们都见过曾放在我钱包夹层的你的照片。
七年来我一直单身,原因有很多。第五年后我也尝试过追求好感的女孩,但结果显而易见。我无法爱那么多人,每一次我都想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地爱他人,只是喜欢过别人,也要干干净净地放下了,方能再去喜欢下一个人。这也许是曾经在你身上将勇气和运气全都耗光吧。
我知道自己可能会一直孤身下去,朋友们也很好奇究竟谁会继你之后走向我,我也很好奇,但随后我便养了猫,也便早早接受等待自己的每种结局。我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么多的不确定性中被人所爱,我在心中建了一座房子,一砖一瓦地堆砌,希望她能来到啊。
往年此日时,我要在微博发个状态,但它早已无意义。我也知道,此生我们不会再见,不会再有交集。我与朋友讨论时间追溯观时,曾说,我曾追溯到我们相识和相知的每个节点,假设改变某一个节点,而我得到的结果都是无法与你在一起。若那时知晓未来七年我将经历的困苦,会觉得你当时离开是令我高兴的。
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都是现在的时间;向上的路与向下的路,都是一样的。
如同曾经被海浪带走的,写在沙滩上的我们的名字,时间终将这一切都磨平。以前我执念誓言要从一而终,否则我始终不是我,而我却总想起多年前看过的小故事。一位青年的未婚妻与他分开,他苦闷不得进而咨询老禅师,禅师给了个前世的画面。前世,一位姑娘死在沙滩上,一位青年路过,给她盖上了自己的衣裳,另一位青年路过,挖坑将她掩埋。
在无法释怀的爱而未得面前,我只好以此轮回观聊以慰藉。
黑山的剪影和风的终点
一直变一直远
野上的天渐变的烟
等晴天不离散
你总变幻
何处停歇即日告别
云的脸我很好理解
云的你我无法了解
叶二木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十二日晚,用时九十分钟
仅以此文,最后致曾经爱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