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押韵的选择障碍

      无论诗歌如何精耕细作，它仍永远服从来自其本源，也就是语言的诸多规律。因此作为诗歌的律法，格律的本质仍无外乎语法、词法和语音等几个项目，其中最为爱好者所关注和拘泥的是语音，与之相关的则是平仄和押韵。

      旧体诗的句数、字数和对仗等格律要素，或者简单易懂，或者容易逃脱，一般构不成对于作者的创作障碍，而和语音相关的平仄、押韵等，由于古今语音的嬗变多端，以及古人对于语音无法进行物理意义上的保存和流传，平仄和押韵，尤其是押韵，往往成为今人之苦。

      很多现代人，包括本人，在写作旧体诗的时候，对于格律的爱好似乎出于某处对于仪式感的追求，这无关乎好坏，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得体，延伸到押韵的情景之下，便倾向于遵从于本自古人读音的韵法，尽管我们可能已经不知道怎么真正地发出古人的声响，但至少我们必须装作我们知道一般，张张嘴，露出我们洁白的牙齿，比如我们对于《平水韵》的坚持。

      《平水韵》是由其刊行者刘渊原籍为江北平水（今山西临汾）而得名，刘渊是金人，而平水韵用的是唐韵。平水韵依据唐人用韵情况，把汉字划分成106个韵部，是更早的206韵的《广韵》的一种略本。每个韵部包含若干字，作律绝诗用韵，其韵脚的字必须出自同一韵部，不能出韵、错用，而各种平仄也可以为依据。

      唐音与宋音的差别我们已经无从确知，与普通话的发音更是南辕北辙。但在今天，在很多旧体诗作者眼里，平水韵是缺省的标配，如果用新韵，是要标注一下的，彷佛参加人家的婚礼却没有准备好得体的礼物，不得不要拟一个差强人意的理由。

      作为一个不甚得体的“礼物”，2005年公布的 《中华新韵》，是以《新华字典》的注音为读音依据，也就是以普通话为依据。现代人使用以普通话为依据的《中华新韵》进行诗词创作，比使用“平水韵”进行诗词创作方便了许多，但方不方便从来不是仪式感所要考虑的要素。据说2019年还由国家发布了一部《中华通韵》，大约和《中华新韵》大同小异，同属于按自己标准发音便基本不会出错，无须查韵表的那种，既然无须查，便更没有存在感了。

      平水韵的韵部多，自然每个韵部的字就比较少，押韵的难度便相应升高。清之词人为了偷懒，撰了部《词林正韵》，把韵部简略到19个，用于写词，落实了词为“诗余”的槽点。

      平水韵的麻烦不仅仅是韵部多，还在于读音的归属往往出人意料，不查韵书是万难如意丹，不过押平水韵既是一种限制，偶尔也是一种扩展。那些在普通话里发音迥异的字，可以借着平水韵的名目理直气壮地阵列于前，平仄的互换也是不胜枚举。最常见的例子是入声，很多在普通话里的平声字，进了平水，便可以当仄声使用。

      说到入声，在新韵中用入声押平韵也别有风味：

五律·咏柳（新韵）

青枝似枯涩，舟影渺然泊。

春剪双难弃，秋蝉半已合。

鬓从疏月散，心被素颜折。

相送三千赋，君前却不说。

      写诗讲究个新鲜感，古人不会用入声押平韵，于是给我们留下获得新鲜感的机会。

      围绕押韵，清人提出所谓押韵的“八戒”：一戒落韵、二戒凑韵、三戒重韵、四戒倒韵、五戒哑韵、六戒僻韵、七戒挤韵、八戒复韵，这些规矩不能算格律，但也有其在审美意义上的道理，不妨参照一二。

      八戒之中有些是初学者容易犯的毛病，比如戒凑韵：谓所押之韵，与全句意义不相贯串，而勉强凑合。戒用僻韵：僻韵又名险韵，用生僻字押韵，无法清晰地表达意思，常见于一些具有游戏性的诗词活动，如拈字，次韵等。戒关于挤韵：相当于八病之中的“大韵”，“大韵”的定义是：指五言诗两句之内不能有与韵脚同一韵部的字。

      还有一个禁忌，就是撞韵：就是在非韵句尾用了同韵母的仄字，比如：

《泊船瓜洲》 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挤韵和撞韵都是通过咏读才能发现，甚至所有押韵和平仄也是和咏读密切相关的，如果所谓读诗只是目视，不用口述，或者说把诗歌仅仅视为文字，跳过发音这个环节，是否和语音相关的那些格律便没有意义了？

      或许某一天，押韵不用了，押偏旁取而代之，比如：

七绝 次韵婉兄之帝京尘二首之二

顶上浮云久不开，

雷霆霁雪震霜霾。

假山莫问江山事，

只卧池中盼月来。

      开个玩笑，但我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