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与几位朋友一同出行,在校门口拦了辆车,司机看上去很面善,招呼我们把摄影用的设备置于后备箱。我们上了车,闷热无比,副驾驶还算坐着舒适,后排挤着三人就像小蒸笼。朋友想让师傅把空调打开,师傅不情愿,让我们开大窗户,他会把车开快。
兜风至半路,师傅与朋友谈及价位,很远的一程,朋友讲价说给四十,寡言许久的师傅话匣子一下就被打开了,一些老套路也运用了起来:什么驾龄,什么平日价位的,在这里跑了多少年车之类的“诳语”。铺垫过后,师傅要价五十。
四十这个价位属实不太合理,我想说五十就五十吧,但我忍住了,不能拆朋友的台。师傅言语过激,却难抵众口,退步收钱四十五,朋友站定立场,坚持讲价四十,双方毫不退让,僵持不下。
“不就多五块钱吗,给他算了” 另一友发言调节局面。狭小的车厢内,难以名状的氛围先是凝聚,后是传染,随着双方各自的退让,这氛围像呼出的烟雾般被风挟持,最终消逝于车窗外。师傅恢复了之前的缄口不言。
漫长的车程,无聊,烦闷与燥热,情绪与气温很好的结合在了一起。我看向后视镜整理发型,从镜子里我看到了师傅额头上的汗珠,那颗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流过他的眉毛,流过他的眼窝,顺着鼻梁骨,流到鼻尖,停留了数秒,却迟迟不落,有一瞬间我觉得它永远也不会落下了,马上我又觉得它会随着汽车运动的势能而落下,然而最终它的落下是因为另一种水滴状的东西的汇入----他落泪了。
我很困惑,他由缄默寡言到奋力辩争,争的仅是五块钱吗?这把年纪的感性心理,使他落泪的也许是他的自尊吧。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顺着师傅五十的价位讲话,毕竟十块是比五块多的。但是我也意识到师傅之前的自耀是假的,他的阅历不能阻隔他的泪腺,他拉过的人,行过的路,没能使他在服务业里变得铁石心肠,他半辈子都是个柔软的人,柔软的心里受不得一点点委屈,施压的人刚开始觊觎他心中秤台里的筹码,那试探的眼光就好像已经将他那锈迹斑斑的天秤逆时针旋转了180°。我想,他的自尊底价便是5块吧。
瓦莱里说:行善之时,须得心存歉意,因为世间最伤人的举动,莫过于对人行善。
每当我看到这句话时都会感到难过,我总是能想到在火车站,地铁站,天桥两侧的扶手楼梯旁边的空地上,以及百货大楼前,老街陋巷里的那些拾荒者与伸手讨钱的人,我们看着他们,然后我们掏出钱来伸出手去施舍他们,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去关怀过他们,我们施舍,只是为了满足我们心中伪善的需求,好像我们需要“予他钱财”这一举动才能证明我们还是心存善念的,好像我们在完成一项仪式一般,只有完成这一仪式的瞬间----他肯接受我们的施舍时,我们才能确定彼此的地位,像老师拿着粉笔敲击黑板多次强调重点知识点一样的告诉自己,我们才是给予者,站在当下人性道德高点上的人是我们。
虽然我们只给了他两块钱,虽然我们明白给他二十块钱他今天会更开心,但是于我们来讲,给二十块钱与给两块钱所能带给我们的感受却是一样的,所以给二十块钱我们会觉得不值得,因为我们根本不在乎他日后会怎么样,当我们产生施舍他的想法时的那一刻起,我们在乎的就只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不是博爱众生的人,我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当我们真正懂得大爱并敢于将大爱的释义表达出来时,我们还会是这众生中的一员吗?
因此每当这个问题使我困扰时我便拒绝再去思考它,就像当我再看到伸手索取的人时我也不会再向他施舍,我不想满足我的伪善,我开始认为我们是平等的了,他向这世间索取安身立命之本,我们向这世间索取般若智慧,至于伸出去的手能否得到回报,且看那世间的施与者薄情与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