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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勇!勇啊!牛贵要回去,牛贵要回到新田寨去了……”。老赖火急火燎从我家堂屋里面跑出来,冲到院子里来,冲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没头没绪,劈头盖脸反复地说着这两句话,感觉到他特别着急,特别地无奈,也很伤感,语气里似乎问我该怎么办?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冬日的日头总是很短的,一转眼天就快要黑了。我一身浇湿,手里握着镰刀,听着他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也傻懵了。我用手抹了一把脸,看着老赖,他那神情很焦急、很无奈,又很无助。给我的感觉,老赖所说的话,就像现在这阴雨天一样,我听得一头雾水,仗二和尚摸不着,不知其所云何事?我傻了,他也傻了,似乎千言万语,不从何说起。
“牛贵里长木,长嘎新田钻,某朴汉禾昨,灯洋朴,歪几米某朴汉昨!”(苗语:牛贵回去,回到新田寨去,你讲哪样?慢慢讲,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牛贵里长木啰,奶里鸡波长嘎新田钻木……”(苗语:牛贵要回去啦,人家要赶他回新田寨去……)老赖激动地没说几句,就哽咽几乎快说不话来了,看得出他为牛贵的事很是伤心,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的身上从头到脚,已经湿透了,脸上淌着不知是汗水还雨水。冬日黄昏,尤其是这雨天的黄昏,天已麻麻黑了,还飘着毛毛细雨,很细很密也很急的毛毛细雨,洋洋洒洒地,铺天盖地,整个村庄和连绵的群众都笼罩下阴雨天里,山野上的草木竹林,连同山间的小路,都浇得湿漉漉的,赶着牛挑着柴的我和寨子里劳作晚归人们一样,也全给淋湿了,一个个像落鸡汤一般。
我从山里赶牛回到家,前脚走进我家院子里,放下肩上那一担柴来,老赖就着急跑到我跟前。我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老赖他已经两眼噙着泪,哽咽地跟我说牛贵回新田寨。
哞——我家那头黑公牛回过头来,朝我俩长长叫唤起来。这时我才想起,我还没有把牛关进我家厕所里的牛栏去。那头黑牛站在院子里,一定雨水洒在它头上,流进眼里不舒服,于是它使劲地甩着被淋湿的牛头,一些雨水飞洒而来溅到我的身上。
“刚歪扣久达油禾刀,某洋洋包歪一村楚!”(苗语:让我先把牛关到牛栏去,你再好好跟我讲清楚!)说着,我走到黑牛前面去,牛跟着我,走向阁楼下的厕所。我打开厕所门,把牛让了进去,牛很乖顺很自觉走到牛栏里去,我随从旁边一侧拿出两把干稻草和一些剥下来的玉米外壳,给牛当夜间加餐。
“某嘎标落,老赖!”(苗语:你到屋里来,老赖!)“某洋洋朴,牛贵久尼包高囊代吗?初昨某朴包里长嘎新田钻木,歪阿候对几米某禾昨!”(苗语:你慢慢讲,牛贵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吗?怎么你讲他回到新田寨去,我一点都不明白你讲哪样!)
“勇啊,奶朴牛贵久尼包高囊代,尼新田钻囊代。囊朴波欧久洋代囊昂,包究家对鸡宁久了,包尼抽包究娘哟休尼包高罗,阿肉能波囊家,尼家仙囊,波究禾紧家达勒很。包尼能,奶几拜包禾萝禾拉,禾八禾登……”(苗语:勇啊,他们说牛贵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是新田寨的人。听说他两岁多的时候,他爸爸就不在了,他是跟着他娘改嫁到我们寨子里来的,现在他那个爸爸是新爸爸,他的亲生爸爸死了很多年了。他在我们寨子里,人家说不分给他田和地,不分给山林和草坡……)
“尼紧尼嘎,某尼鸡尼囊奶插汉都狗都公?牛贵阿肉能尼鱼多?”(苗语:真的还是假的,你是不是听人家道听途听的马路消息?牛贵现在在哪儿?)老赖这么一说,我开始明白了,要是真是这么回事,那牛贵真的会被寨子里某些人赶回他老家寨子去。我也开始为牛贵的不公遭遇而感到气愤,也开始同情起他的不幸身世来。
“赖,刚歪俩段凹禾斗,包来洋洋木插狗木难牛贵东罗,恩农几初汝?”(苗语:赖,让我先换件衣服,我俩再一起找牛贵出来,看怎么办?)
“赖啊,那勇,满来嘎标罗!”(苗语:赖啊,勇哥,你俩到家里来!)我和老赖一踏进牛贵家院子,牛贵似乎不约而同地从他家里走了出来,看到我俩,他无助的眼神里,强挤出一点笑脸来。
“奶朴里几牛贵长嘎新田咱木,满不来汝狗不,阿肉能湖几初汝?”(苗语:人家说要赶牛贵回到新田寨去,你们仨是好朋友,这可怎么办呢?……)骨肉亲情,十指连心呐!牛贵娘几乎要哭了出来,心里的苦谁能懂。
或许牛贵娘也是真的是无处倾诉、无人可说了,她也不管我们这三孩子能不能听得懂,能不能理解她这会的那个破碎的心,那颗滴血的心。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伤痛叠加悲愤的她,将她跟儿子牛贵的身世一股脑倾倒而出,我们仨只有静静倾听着她无助的哭诉。
02
牛贵娘十八岁时,在苗寨墟场的边边场上,在对苗歌时钟情新田寨的情歌歌手牛贵爸爸三牛,从此两人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三牛在新田寨里,家境不好,跟着他爸爸妈妈住的是一间茅草土屋,他是没有兄弟姐妹,是个独子,大家都叫他“代果胶”(苗语:独生子女,独儿的意思)。虽然三牛一家勤勤恳恳,但依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穷得叮当响。
牛贵娘家里是殷实人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高寨人家中,也是衣食无忧。她爸爸妈妈告诉她跟三牛好上以后,是极力反对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
爱情有时可能是一种魔鬼,让人什么都看不到了,尤其对于苗寨里的年轻人男女,苗歌歌词的组织比拟,苗歌歌喉里激情磁场,每每总会让苗寨里的年轻男人和女人,深深地吸引在一起。牛贵娘跟三毛的恋情便是这样,他们对于这样苗族文化,都是一样着迷,一样热爱。或许这就是苗族文化的一种信念,一种纯朴的信念,让他们不顾一切地走到了一起。
三牛苗歌唱得好,是个无师自通的年轻苗歌师。年方二十几岁的他,已经在周边苗寨里显露头脚,好几年四五十岁的老苗歌师,常常对不上的苗歌而败阵。除是善歌外,三牛在寨子里算得一个勤劳朴实的苗家小子,干活不知累,农闲时光自己钻研苗歌,常常邀上寨子里同伴或年长的苗歌师对歌,唱苗歌成了他生活最为快乐的一部分。
牛贵娘也好唱苗歌,声音甜美绵长,放出的歌声穿透苗家山寨里的山山水水,听得让人未见其人,就会浮想联翩她的美貌来。村村寨寨的男子,见了她其人后,都连连赞叹她歌如其人,人如其歌,一样美,一样甜。她的样貌与歌声,不知让多少苗家男子做梦都想娶到这样的苗家阿妹。
然而,牛贵娘却偏偏爱上一个家境贫困的穷小子三牛,这又让多少苗家男子连连叹息自己命运不济,时运不好。
牛贵娘给牛贵爸爸三牛的第二年,便生下了牛贵。一家五口,虽然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倒也其乐融融。
有了儿子以后,三牛想着得学一门手艺赚得小钱,让老婆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因为当时田和地都是村集体的,人们耕种所得的粮食和蔬菜都要归公,再按人口分配,按劳力分配,按工分分配。勤劳的人除了在一定季节到山上挖些野葛根补作粮食外,就碰运气在山上捉得一两野兔,翻到一些螃蟹等,其他一切都是集体的。可是要是学成木匠,或学成了道长,或学会一些苗医术,就可以另换得一些粮食或一点小钱,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
三牛在别的寨子里唱苗歌时,认识一名既懂道法又知苗医的老师傅,在亲戚的介绍下,拜这名老师傅为师,学医又学道与佛。老师傅说,苗医与佛道,要有诚心,要信佛缘,要斋戒,尤其不能吃狗肉。三牛一一听了老师傅之言,虚心学习。
一个夏天清早五时,老师傅告诉他,有一种草药须在天亮之前采摘,天亮时就看不到了。三牛遵从师傅之言,不到五更就来到师傅所说的野外山上。不巧的是,当他去走进草丛里,采摘这棵草药时,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咬在膝盖处。他看到这条毒蛇很大,咬他以后就溜走了。
一袋烟工夫,他一条腿全肿了,尽管按着师傅平时所教的方法,用镰刀及时割破自己的大腿,可蛇毒却比他想象的渗透还要快。在他开始放血清蛇毒那些时候里,蛇毒已串到了他上身,他顿时就无力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再说那时天还早,还没谁上到这山里来,虽然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就是还能呼救,也没有人听得到。
苗家医术里,但凡被毒蛇咬到的地方,超过了脚裸以上,是很难有救的,何况三牛是被咬在膝盖处。等到六点多钟,人们在山上发现他时,他人已经全僵硬了,没有了呼吸。三牛不到三十,就抛妻弃子撒手而去。就这样,牛贵娘儿俩成了孤儿寡母。
三牛爸爸妈妈看着牛贵娘这样年轻就守了寡,开明的两老,忍着失子之痛,反复劝着儿媳改嫁。这样三年后,经好心的亲戚撮合,牛贵娘带着三岁多牛贵嫁给我们寨子跛脚的胜利。
跛脚的胜利,四十多岁,也是家里穷,还有一个快八十岁,神智不清,神神叨叨的老母亲。因为自己不身体健全,又有这样一个老母亲,一直到四十多岁,没有办法娶到老婆。当亲戚帮他介绍牛贵娘时,他真担心牛贵娘怎么会看上他,愿意嫁给他。他还担心自己这样子怎么养得起牛贵娘儿俩。
在苗寨里,死了男人的女人,还是个有了孩子的女人,是很难再嫁的。牛贵娘是没有办法再挑的,有个男人帮着一起养儿子,还是要好得多。
牛贵的继父胜利这样的家庭和身体条件,娶到这样的一个女人,他也知足。但也是因为他的家庭和身体情况,在寨子里总是别个人低一下。老慌一家,尤其是他爸爸“把狡”从来不正眼看过一眼,在“把狡”里,在老慌一家人的眼里,胜利是算不上人的。
老慌因为上次学校操场进水的事,一直怀恨在心。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十一届三中全中以后,寨子里跟着全国一起,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寨子里按照乡公社要求,分田分地到户。我也可以分得七分田,五分地,山林是按人口分的,我家四个人,奶奶一人算两人指标,都有份的。
村里分田分地分山林到户,牛贵没有份的怎么牛贵就没份的呢?牛贵比我大两岁,再怎么着也可以分得几分田几分地,虽然他们生产队的田和地都比我们二组要少些。“把狡”当着寨子里众人的面说,牛贵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要田要地,只能回到新田寨要。于是,牛贵就成了一个黑户口的人,也就没有分到田和地。他娘和继父胜利也不敢说话,就是说话也不管用。
不仅如此,老慌一家不停找牛贵娘和牛贵的岔子。他们说有好几次,牛贵偷别人的辣椒,偷别人家黄瓜,让牛贵背一个小偷坏名。这样,他们召集寨子里开大会,说寨子里不能留牛贵这样的人,要把牛贵遣返回到新田寨去。还跑到乡公社反映这样情况,不明情况的乡公社干部,支寨子集体决定,“把狡”一家达到了目的。牛贵不得不把牛贵送回新田寨去。
03
一个清早,天刚亮,我似醒非醒时,依稀听到娘在厨房那间的地板下取镰刀的声响。“牯崽,双休罗将油让刀木罗唻!”(苗语:儿子,快点起来放牛砍柴去!),随后便传来了娘叫我起来的叫唤声。
“牯崽——,某肉多让刀阿翘把东刀能?都都汝刀瓜派!”(苗语:儿子啊——你什么时候砍得这一担棒棒柴呀?一根根都上好的木材!)”娘走到院子里,又大声地叫唤着我,问我什么时候砍一担上好棒棒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我刚刚醒来,哪里又砍得一担棒棒柴呢?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赶忙边穿衣边跑到院子里,看个究竟。
“娘,我刚起来,哪里到砍柴?我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院子里的!”院子里真真切切放着一担一根根上好木柴捆绑成的棒棒柴。我也仗二和尚摸不着头,傻傻地看着娘,不知怎么回答娘的话。
难道是老赖?难道是牛贵?我对着娘猜着说。老赖不会无缘无故,砍一担柴分给我。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牛贵!我仔细认真看那些木材,发现这些木材都是‘果娇岛’(苗语:一个山地名称)那山上长的木材,颜色和质地,跟我在“果娇岛”看到几乎如出一辙。
前几天,我曾跟老赖和牛贵讲过,“果娇岛”上的竹林丛中,长着一大片这些木材,几乎在三五米间都有一根或几根,有手腕那么大的,也有手臂那么大的,还有大腿那么多的不等,我们仨曾一起商量,不要告诉别个人,我们仨自己去砍回来,一部分堆放着晾干再放到火塘里烧,一部分我们估决定联手烧一窑木碳。
老前天黄昏时,老赖到我家里告诉牛老要新田寨那件事,我们仨在牛贵听完牛贵娘的倾诉后,我们仨到学校的柳树下,我便跟老赖和牛贵说起我的新发现,告诉他们俩“果娇岛”的竹林丛中长有一大片上好的木材。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来柳树下,毛毛细雨越来越小了,后来也就几乎全停了。我们仨就在柳树下,开始为牛贵要回到新田寨的事,一度陷入沉寂中。
“勇啊,几怪农几囊,包不来尼阿代绕囊满汝狗补,某朴尼哑?”(苗语:勇啊,不管怎么样,我们仨已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你说是吗?)老赖首先打破沉静的僵局。
“尼满汝狗补,包不来对代代囊罗,他奶打启念那贵的囊阿不事能,波高阿肉能对休,好久刀那贵。那贵,满娘对尼能,某改都来对新田钻呢嘎包高罗呀,某改,某古奶半拉,罗恩满娘,包不来亚叉狗务扎,叉狗木让刀!”(苗语: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们仨从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今天才知道贵哥的这些事,我们现在还小,帮不了贵哥。贵哥,你娘还会在我们寨子里不回去,你一个人敢不敢从新田寨走到我们寨子里来,你敢,你十天半个月,就来看你娘,我们仨又可以一起去走玩,一起去砍柴!)我试着叉开话题,虽然我们仨即将要分开,要离别了,可我不想让这离别这么伤感。
“老勇朴尼囊,反正新田钻囊包高几勾,呢阿打嘎左对段。满昂某罗恩包来老勇,满昂包来老勇木恩某,你朴汝呀,那贵?”(苗语:就像老勇说的那样,反正新田寨跟我们寨子离得不远,走一个早上不到就可以走到了。有时你过来看我和老勇,有时我和老勇又过去看你,你讲好吗,贵哥?)老赖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跟着附和起来。
“长木就长木,罗禾昨事很!歪沙又木又罗,歪长木磕磕汝半包不包公。歪对尼俩满来囊,包欧高几勾,农老勇朴囊,呢阿打卡左沙对段,歪睡肉肉恩包娘,恩满来满汝狗补!满来老勇,叉到禾段汝刀,里流歪囊,刚歪让阿翘刚包娘!”(苗语:回去就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越来越大了,我回去刚刚陪陪我爷爷奶奶。就是会很相信你们俩这好朋友好兄弟,我们两个寨子离得不远,就像老勇讲的一样,走一个早上就到了,我会随过来看看我娘,看你们两个好朋友好兄弟!你和老勇,找到有好木好柴的地方,要给我留一些,让我砍一担给我娘!)
“那贵,某嘎候操生,包来老赖,阿将让阿翘刀拜刚满娘凹!”(苗语:贵哥,你不要悲伤,我和老赖,一场(一场五天)砍一担柴分你娘烧!)
我们仨说着说着,把离别的抛到了脑后。尽管雨后的夜里有点冷,可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冷,我们的心里就快活的。发现一处有好柴禾的地方,是我们这些苗寨的孩子最快乐的事。于是,在那样的气氛里,我将我的新发现和盘托出,分享给我两个最好的朋友——
在“果娇岛”(苗语:我们寨子的一个山地名)靠近悬崖处的一片竹林里,发现有一大片杂木杂竹的地方,三五步间便长着一根根木材,特别多,数都数不过来,都是一些硬木的,这些木材砍回烧做饭,或直接烧着烧火,或砍回来烧碳,都是上好的木柴。
“果娇岛”是一个很大的山,方圆约有半公里那么大,远远看去是一个竹林山,冬天其他地方的青草全干枯以后,我们常常把牛赶进这个大山竹林里,竹林丛中,有竹叶、有青草,还有树叶,牛在这里吃上一个上午,就吃得肚子胀胀的,圆鼓鼓的,撑得像个大圆球一般。再一个,在这里山间里,还有一个山泉,从一块大青石的罅隙里汩汩流出,汇到下面一块平地里的两个水池里,靠近泉眼处的池子,我们砍柴割草渴了,就在那里美美好喝个够,下面一点池子是给牛喝。牛放在这山里,不仅有吃不完的竹叶等美食,还有清清的山泉饮个尽兴。
那天我“果娇岛”的那片林子里砍一担棒棒柴,我们把一根一根至少有手腕粗的,削去了枝叶的整根整根木材称作棒棒柴,这是一大捆茅草、一大捆竹枝或只手指粗的小木棍无法比拟的,这样的棒棒柴一般等钢到家里来了贵重客人,或等到临近过年时熏烤腊肉,或过年那晚才会放进火塘里烧燃起来,让一盆旺旺的火辞旧迎新,常常过年那晚,守着一火塘红红旺旺的火星,烤得我们脸上烫红烫红的,同父亲和娘一起分享一年来的收获与快乐,一起期盼来年的美好生活。
我边砍边想,以后可以邀上老赖、牛贵一起去那片林子里砍柴,砍成小段,等到过年那天,在吃年夜饭前,可以烧一火塘旺旺的火,还可以砍回来烧一窑木碳,让娘平时帮我们做衣服或做布鞋时,没有烟子不会熏着娘的眼睛。
我在那片林子里转一大圈,感觉那一片足足可以让们砍一个冬天都砍不完的,关键那片竹林是我家的山林,我们仨可以放心去砍回来,不会有人来骂我们,来抢夺我们棒棒柴。
说起“果娇岛”山上这些上好的木柴,我们仨这会儿又陷入无比的甜美,我们似乎看到了我们砍回来一担担棒棒,堆满我们各自的院子里。我们仨找来斧头、锯子,将这些木材砍长短一样的一段段,一截截,然后请来我们爸爸帮我们一起挖碳窑,一起帮我们烧出三五窑新碳来,端到我们各自的娘跟前,让我们的娘烧着新碳,给我们做新衣报、纳千层底新布鞋。赶集的日子,过年的日子,春节里闹新春的日子,我们穿着娘用新织的布匹,给我们缝好的新衣,做好的新鞋子,赶集、玩年,看人家舞狮子跑高桌、耍龙王,我们想象着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是多么的神气,那么快活!
想起可能是牛贵要回新田寨去,他不舍跟我俩这样的离别。他用这样的方式,跟我和老赖告别,我心里特别的难受。我一时语塞,便跑出了院子。
“牯崽,某里嘎鱼多木?”(苗语:儿子,你要去哪里去?)娘看着我的背影,叫着我。
“嘎老赖满标木!”(苗语:到老赖家去!)我想验证我的判断。果不其然,我跑到老赖家院子里,老赖正和他爸爸指着院子里一担棒棒谈论着,猜测着,是谁送来这么一担上好的棒棒柴到家里来。
“赖啊,一定是贵哥砍分我俩的!”
“一定是他,你这一说,我全明白了!”我一语点醒了老赖,他脱口就这样说道。
“家,某几囊奶朴,牛贵里长嘎新田钻木?”(苗语:爸,你没人家听说,牛贵要回到新田寨去吗?)老赖对着爸爸说。
“念,湖吉几念,假囊老慌,假囊‘把狡’,假启假仙,牛贵亚几差包囊禾昨,包久高对里粗奶长!”(苗语:知道,怎么不知道,要坏就是老慌坏,最坏的就是‘把狡’,良心坏透了,人家牛贵又不得罪你,他们仍要赶人家走!)老赖也为牛贵被赶回新田寨而愤愤不平。
“那勇,赖啊!满来休罗了,包不来木将油让刀瞒!”(苗语:勇哥,赖啊!你俩起来了,我们仨一起放牛砍柴去吗?)我们说话间,不知啥时候牛贵也来到了老赖家,站在我们背后说道。
“贵哥,是你分我们一担柴,对吧?”我转过身,对牛贵说。
“那勇,赖啊,我后天就回去了,我就是舍不得你俩,我也没什么送你俩的,昨天下午就去勇那讲的那个‘果娇岛’砍了两担柴分你们,让你们在烤火时,就会想起我……”牛贵说这话时,腔里全是一种别离的哽咽,一下子把我和老赖的心也给搅得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