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对我来说总是那么沉闷,在被热浪拥塞的空气中,我下意识地将脑袋伸到大门外,争取将呼吸氧气的范围扩大一些。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监管我这里的天神也被这夏日的气候折腾得烦躁不安,贪婪地张着他的血盆大口呼吸着空气,跟我抢夺这有限的资源。插着两只透明薄翅的蚊虫不厌其烦地在我的耳畔飞来飞去,嗡嗡声从我的左耳进去,但是却不从右耳出来,声音引起的耳膜震动引起了我大脑神经的共鸣。我绞尽脑汁地想把这讨厌的嗡嗡声阻挡在我的听力范围之外,但结果都是枉然。此刻,我能听到蚊虫的嗡嗡声,证明了它们每秒钟得要不停地扇动翅膀至少二十下,这又让我起了敬畏之心,因为我自己就尝试性地挥动两只胳膊,但是怎么也无法在一秒钟内晃动胳膊二十下。我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躁,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索性站起来,越过门槛走到了院子里。我一直以为横亘在屋里屋外的门槛是个标志性的建筑物,至少能够反映出两者之间的不同处,但是在我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晦暗失望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在我未走出去的那一刻所渴望的焕然一新的体验感没有留下丝毫的到来的痕迹。作为高级的灵长类动物,人类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在同一环境下表现得和其他动物毫无二致,所以我此刻既不会张大嘴巴,伸长舌头,也不会像一坨肉泥似的趴伏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我需要新鲜的刺激来重新启动我的大脑,黄天不负有心人,这样的时刻到了。
院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裤腿的摩挲声,我知道有伙伴来找我了,而且不止一个。说也奇怪,我当时首先注意到的理应是伙伴的脚步声,但是我却舍本逐末,将注意力放在了伙伴衣服的摩挲声上,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一直未曾得到精准地答案,大概人在极度烦闷时大脑的工作顺序是一反常态的,就像年老昏聩时,人所做出的判决一样。当时,我并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因为不管是我已经听到的摩挲声,还是未曾注意的脚步声,我所想得到的信息是一致的,而且也是我期盼的,就是伙伴来了,而这也意味着一直纠缠我的沉闷心态的终结。
伙伴们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已经恢复了正常心态。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欣喜若狂的神情,这突然让我不知所然。既然我已经认定了他们是我的伙伴,那我也就应该和他们一个表情,但我一向谨小慎微,讲究事出有因,与其现在贸然行事,毋宁等知晓他们兴奋的缘由后再做决定。虽然我心里是极度理性的,但脸上仍然挂着望眼欲穿的高兴劲儿,因为我认为起码得做到基本的一致性。他们稍息片刻后,站在最前面的伙伴将他那汗淋淋的脑袋凑到我的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其实我并没有听见他讲的话,更准确地说是我听见话了,他的话也确确实实地通过我的耳膜将信息通过神经电信号传递给了我,但在最后的关节出了差错,我的大脑在翻译这电信号时游离出了正常状态。由于伙伴离我太近,我首先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尔后仍站在我对面的伙伴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我突然下意思地将这样的表情和前段时间看的美国电影《鬼娃》里那个面色狰狞的布偶脸蛋相比较,就这样,在我的大脑将听觉信息翻译出之前就有嗅觉信息与视觉信息攻占了我的大脑。由于我没有翻译出听觉信息,所以我不得不要求伙伴将表述的内容重新传达一遍,而且还要像刚才那样凑近我的耳朵,因为我觉得既然是神秘的事情就必然得配上神秘的动作,这样才算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就在我身边的伙伴刚将嘴凑到我耳边时,站在我对面的伙伴俨然已经按捺不住,他们异口同声地对我说:“我们已经决定了等会到前面老妪开的杂货铺偷东西,怎么样?”我看着他们洋洋自得的脸蛋,反复咀嚼着他们说的话,一时间竟忘了给他们答复。他们看着我傻傻地愣着,就又问了一遍,我还是没有说话,不过我脸上的表情出卖了自己,我笑了,而且我能够感觉到此刻我的表情和电影《鬼娃》里玩偶的狰狞表情是一样的。在看到我这个表情后,他们一股脑地将我拥进客厅,我现在又跨越了门槛,只是现在我没有了开始的沉闷。
我们进入客厅后就开始讨论,就像战时布兵排阵似的,讨论的结果很满意,自我感觉天衣无缝。我从未发现自己还有布局这一方面的才能,如若出身在战时,说不准自己还能有一段戎马生涯。当时我的父母亲就在我们身旁,我一直没法理解他们那时怎么不当面吓止我们,或许他们觉得我们正直青春年少、放荡不羁之时,如有些许出轨行为也是情有可原,或者他们根本就不认为我们敢把此计划付诸实践,再或者他们想要我们切切实实经历一场偷窃行为,好给我们上一课思想品德,但是最后一个理由我始终不敢苟同,因为我父母亲虽然为人诚恳,但却不具备拥有此才智的基本条件。结果往往出人意料,在这次偷盗行为之后,我切切实实获得了最后一种假设,上了一堂人生的思想品德课。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和伙伴都在扮演地狱的恶魔,对我们的计划欢欣鼓舞,所以决定马上行动。但在行动之前,请容许我将我的小组成员作一简介,小组总共四人,也就是说来我家的有三个伙伴,他们家分别坐落于以我家前的小巷我起点,到巷尾右转的L形路径上。离我家最近的就是在我耳边悄声细语的胖男孩李智勇,诨名三胖,至于为什么叫三胖,可能和他父母有关,因为他们家三人都是胖子,当然我们都有自知之明,不会当着他的父母的面叫他三胖,要不这就是不打自招,把他爹娘都牵扯进来,得罪大人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另外两个伙伴,一个叫罗卫国,另一个罗卫东,当然他们不是兄弟俩,只是名字有些相似,以后每当有其他人问我他俩关系时,我都会不厌其烦地做一番解释。村子里名字相似者,俯拾即是,我经常把别人的名字搞混,但是我绝不准许别人把我周围人的名字叫错,以前我总是觉得有这种思想很自私,就像曹操所信奉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奇怪逻辑,但是我现在想通了,这种事不能归结于自私上,更不能与曹操扯上关系。这里面存在着一个数学“集合”的概念,被我叫错名字的人范围很不确定,它所代表的集合远远大于我周围被人叫错名字人的集合,我有那种被看似自私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
我们决定马上行动后,又一连强调了两遍我们要行动了,然后我们就先跨过了客厅与院子的门槛,然后是院子与小巷的门槛。我在跨这两道门槛时,眼睛一直在丈量着门槛的宽度,两道门槛的宽度并不一致,客厅的门槛比院子的门槛略宽,而且一个是木头的,一个是水泥的。在一只脚抬起跨过门槛后,我没有急着将脚落地,而是在脚落地前迟疑了片刻。在这几次跨过门槛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觉得这宽度不足二十厘米的门槛暗含玄机,它能够令人在跨越门槛之际经历不同时空的变化,更有甚者里面还暗藏了一个微型虫洞,看似短暂的跨越瞬间,实则可能就经历了沧海桑田,只不过经历完后记忆已经不再,但时过境迁后的基因碎片却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脑膜神经。在跨过两个门槛后,我不再有刚才在客厅里讨论时的一腔热血,在如此沉闷的夜空下,我竟然有些微微发冷,感觉此刻我更像一个弱不胜衣的老者,步履维艰。我不想伙伴看到我迟疑的样子,信誓旦旦后的那点热血还没有完全退却,我凭着这点残羹支持着我的脚步,甚至在某一刻希望我们其中一家的父母突然在背后叫住我们,可是除了我们衣服的窸窣声和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外,我没有盼来任何可以阻止我们前进的声音。老妪的杂货铺就在几步远的拐角处,微黄的灯光生硬地划破黑夜照在别人家的窗户上,折射到我们前进的小巷里,给我此刻胆怯的心些许安慰。我跟在伙伴身后,紧盯了伙伴的脚后跟机械般地上下运动着,我边走边想辨认出每个脚后跟的归属,并且数着脚后跟在地上的敲击声。蓦然,我面前的脚后跟不见了,虽然我的眼睛没有捕获到它们消失的那一刻,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它们是拐了弯。我顺着墙角拐了进去,伙伴的脚后跟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同时出现在我眼前的还有一位老妪的脚尖和更明亮的灯光。夏日的沉闷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