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末的一个清晨,一辆装满行李的货车带着我们一家四口从乡野之地搬进了县城。父亲在县一小后门的当铺巷租下了一幢两层小楼。我不知当年房租多少,只是很多年后才知道当时的父亲已经欠债累累。那年,我读高一,弟弟读初一。
父亲将我们安顿好之后,便出远门工作,留下母亲照顾我和弟弟的生活起居。一楼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小储物间,二楼有两个卧室,一大一小,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天阳台,阳台边上有楼梯通向楼顶,站在上面可以眺望半个老县城。
楼上两个房间, 我住大的,弟弟住小的。高中要上晚自习,每日我都要十点多才能回家,母亲永远站在当铺巷口的路灯下等我。逢到周末不上晚自习,吃过晚饭,我和弟弟可以看会电视,等上楼睡觉的时候,弟弟总要吓唬我一番。他故意拖长音调说,姐,楼上有~蒙~放~蒙放是周杰主演的电视剧《少年包青天》里面的一个杀人凶手,也是令我留下近十年心理阴影的一个角色。弟弟每次一吓,我就不敢上楼,只能央求他陪我一起。其实弟弟的胆子也不大。那时我经常买杂志看,其中有一本叫作《萌芽》,里面有一篇连载的恐怖小说。周末我们就坐在二楼阳台上一起看,每次看完都吓得不轻,但每次又都迫不及待想看下一期。十几年后,弟弟竟然还记得那篇小说的名字叫做“索眼校园”。
后来天气凉了,母亲觉得大房间太过凄冷,便让弟弟搬到楼下住,而我则搬入小房间。那时我迷上了看外国小说,经常下完自习回来还在房间里开着台灯看小说。母亲有时候会上楼来瞧瞧我睡了没有,我听到脚步声就急忙将台灯灭掉。母亲下楼后我又悄悄把灯点亮。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前一夜,我躲在被窝里看一位朋友送我的《简爱》。由于睡得太晚,第二天考试都差点迟到了。睡前要看看书的习惯就这样养成了,即便到了高三,也要在睡觉前翻翻小说或者唐诗宋词之类的。到了大学,也经常把一些喜爱的书籍放在枕头下面,临睡前翻一翻,似乎能睡得更香一些。
那时,我是个孤僻寡言的女孩。即便和家人在一起,话也很少。母亲说我是一个闷葫芦。我常常坐在小房间的窗子前,看着油漆剥落的窗棂感受一种破败的伤感。而弟弟则是一个叛逆的少年,与父亲顶撞,和母亲吵架,对学习感到厌倦。弟弟生气的时候就会对着母亲大吼大叫,因用力太猛,伤了声带,清亮的嗓子从此变得有些嘶哑。很多年后,弟弟懂事了许多,聊起这段往事,他总是又羞又愧,后悔莫及。
高一的那一年很少见到父亲,他总是要好几月才回家一次。他回来的时候,喜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抽烟。夜幕降临,他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烟雾中,我闻到烟味便远远躲开。弟弟是个直性子,他见到父亲抽烟便要说出不满,加上那时他成绩也不好,父亲本来心中有气,常常为此不欢而散。父亲的压力很多年后我们才明白过来。而那时的我们还是热衷于看动画片的年纪。中午放学回来,我和弟弟都要捧着饭碗边吃边看皮卡丘。逢到周末,我们看电视的时间会多一些,但也是有限制的。过了时间,母亲便把有线电视的信号线拔掉。日后随着学习负担越来越重,我们也很少看电视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渐渐相熟。其中有两位印象特别深刻。第一位是小红。她住在我们斜对门,是一位大龄未婚女子。她身材矮小,微胖,双眼间距大于常人,心智有些缺陷。她经常身穿大红色衣服徘徊在家门前的巷道上,落寞而又无辜的眼神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时她只是一个人走来走去,有时她会驻足听邻里间的谈天说地,只是她从不发言,永远只是倾听或者观望,似乎她和世界没有任何关系。很多年过去,她红色的身影依旧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就像当年她一直徘徊在当铺巷中一样。
另一位邻居是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大叔。他和九十多岁的母亲相依为命。老母靠捡垃圾获得一些微薄收入,而他则是一位清洁工,专门清扫街道垃圾。他在年幼的时候由于高烧没及时救治留下后遗症,影响了发育,于是整个人生也变得不同了。他终生未娶,一直靠母亲照顾。街道可怜他,于是给他安排了一份清扫垃圾的工作。尽管他已年过半百,却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经常扯着嗓门在大街上叫骂,有时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嗓音。尽管他如此尽情地投入,但他永远只是一个人孤单地骂着,唱着独角戏, 没有人理会。
他们都是众人眼里的傻瓜。如今,小巷已经拆迁,巷子里的他们又怎么样了呢?15年过去了,我总时常想起那条小巷,以及小巷里的人。命运的捉弄与变迁谁也无法改变,我只能用这些无用的文字,让岁月的痕迹磨灭得慢一些,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