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屋分上下两层,共二十余间,瓦木构质,成“n”字形,如果在其前面修扇大门,就成了典型的四合院。院内有两棵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透过屋顶和竹林与后山上的藤蔓、树木相连,于是就形成了一道道空中幽径。我时常看见幺叔先是在后山吹口琴或打鸟雀,然后从悬崖上的猫耳洞钻出来,再进入云层,最后从天而降。我琢磨树顶上的云层中一定有个梦镜般的世界,那时候我还小,根本没有力气顺着古树爬上去看过究竟,只能忘着天空痴痴地傻想。
我人生的最初几年是在老屋度过的。
在我的记忆里,很多个晚上,大人们围坐在古树下,喝着茶、品着小吃、摆着闲…对我来说,那些在我出生以前或我没亲眼看见过的事情,从大人们嘴里说出来,显得是那么的古老和遥远,比如,大人们说他们的童年,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工作…我听过之后心里总会觉着幽寂。有时,在大人们的鼓舞怂恿下,我们几个堂兄妹也会轮流表演一番节目,比赛唱歌,跳舞,讲故事,或猜谜语和歇后语。时至今日,那时唱过的很多歌,讲过的很多故事,猜过的很多谜语和歇后语,我仍记忆犹新。
后来,姑姑出嫁了,大伯一家迁居重庆,我们家和幺叔一家也在别处选址修了房,而且扯草药的奶奶也不再替人开方子拿药了。老屋骤然间冷却了下来。只有我不管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都仍然象只老鼠似的成天在老屋穿梭游弋,以致我对每一个房间都了如指掌,哪个屋放着什么东西,哪个屋有个蜂巢,哪个屋在漏雨水什么的我都清楚。有一回,奶奶说,她的一个银镯子在多年前不知怎么放失手了,眼睛觑瞎了都没找着。我听说后,没费什么功夫就在姑姑原来卧房的衣柜下给她找了出来,这时奶奶才恍然大悟地想起那时十多年前,她是在姑姑的衣柜里找棉袄时弄丢的。有时,我也能在一些房间里寻见父辈们童年玩过的弹弓,陀螺,木雕竖笛…或者一枚伟人像章,抑或一把让我爱不释手的火柴枪。只要我有心,每回我都能找见一个让我觉着好玩的东西。当我玩累了或睡意盎然时,就会在柴草屋或移开奶奶的棺材盖在里面睡上一觉。
那时父母成天都忙碌着,很少顾及到我的存在,我在他们面前就像一个隐形人或者说我与他们就象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玩我的,他们忙他们的,各行其是。其实,我倒希望这样子地生活下去,一个人在老屋无声无息,自由自在,自生自灭,谁也别来干涉过问我。
奶奶去世后,老屋再没人居住,父辈们为了财产分割方便,决议将老屋撤掉。这让我很难过,很想求他们将老屋保留下来,可我知道,他们谁也不会听我这个屁小孩只言片语。因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老屋夷为平地,堆在地上的瓦跞,木料,石头,所有器具也都冷冷地看着我,我们已形同陌路。
多少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这片废墟上时,这里已杂草丛生,成了鸟虫的乐园。我也突然感到虚幻起来。此处曾是我的家吗?我在这里吃过饭睡过觉吗?我有过满脸皱纹的奶奶吗?我有过童年吗?…这一切是幻觉还是记忆?可又是什么将我的灵魂和肉体吸引到这里来的呢?为什么我会常常梦见自己仍然在这里生活呢?刘亮程说:“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生活。尽管这房子低矮陈旧,清贫如洗,但堆满房子角角落落的那些黄金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只有你和你的家人共拥共享,别人是无法看到的。走进这间房子,你就会马上意识到:到家了”。此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大伯几次接奶奶到重庆居住,奶奶都不愿意,或去住几天就唠叨着要回来了。大城市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好,但是它会丢失掉你过去生活过的许多岁月,让你的生活断层,似乎你一生下来就老了,你的一生骤然间也会变得不真实起来。奶奶说“我在重庆住着成天心里慌、不踏实,象丢了个什么东西似的。”这个丢掉的东西就是每个人心中惟一的、承载着无数生活内容和岁月的家。
虽然我搬个无数次住所,从农村到城市,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但真正能进入我梦乡的家仍然只有老屋。其实,有时梦比记忆更真实!记忆除了让人觉着虚无缥缈外就是无休止地伤怀。梦会让时光倒流,让你再一次身临其境地回到你的家,回到你的童年,没有一点时过境迁和岁月逝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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