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又一次眷顾甬城的早晨。我赶紧将换下的几件衣服放进水槽,趁着这日光还停留着的时候,将潮湿的物件一样一样地晒干,重新染上阳光的气息。
自来水哗哗哔,不觉间,我抬眼望向窗外。那棵在冬天里走来的樱花树,还不曾有萌芽的信息,鸟鸣声却在其间婉转流连。从这扇窗看出去,这极平和与恬淡的日子里的剪影,因为一个确切的终止日期,忽然有了“有限”的设定。比起漫漫“无期”的阔绰,令人不由地想珍惜,在这剩余无多的日子里,多拥抱和凝视。仿佛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子,婚期一定,单身的日子乍然间缩了水,随后的日子无疑是可期的甜蜜,同时也可能夹杂着其他未可知的因素,总之,因了“有限”,前后的生活状态与方式将呈现许多不同。
“前面”有限的日子是缓慢而富有弹性的,眷恋感一点点被拉伸又复原。比如楼下,有几个老人可能一坐在旧沙发上就是一下午,在阳光下,端着一杯红茶与邻居闲聊,附近,偶有麻将牌磕碰声不间断地传来。触目可及的是,三三两两的私家车停在小区道路两侧,中间留出狭窄得仅容一辆车行驶的路,行人紧紧巴巴地在其间穿过。仿若身居陋室,拥挤是亲密感滋生的一个条件,同时也是各种摩擦产生的原因,为人与人之间交集的产生提供更多的可能。若放在广阔的空间,拥挤被切换成空旷,同时,将替换上的也可能是孤寂与距离感。
这样的交集是亲切的,回味无穷的。就像那天我曾见过的两只黑狗,它们从巷道里蹿出来,互相打闹,大的端起一只前爪探探小黑狗的肩膀,小的应和着抬起爪子蹭蹭对方,不一会儿,一个追一个,龇牙咧嘴的,发出嘤嘤叫声,似乎“战争”一触即发,可这哪是真正的战争?我分明嗅到一股欢乐的气息。
怀想未来日子,在即将入住的新小区,怕是再难觅土狗的身影。遥想的农村生活,曾离我们如此之近,亲切,自然,一切都刚刚好。就如土狗与土狗之间的情谊,野性之中又兼备柔和,这与宠物狗之间的情谊迥然不同:彼此怀着某种隔阂的高傲,在各自主人的召唤下,唯唯诺诺。然而,“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度又在哪里呢?
我们曾想逃离的农村,是活跃在记忆中最抹不去的烙印。一如婴儿身上的胎记,书写着基因的密码,在时光与认知的更替中,被覆盖上一层层新的东西。
一边向往新的,一边又在不断舍弃旧事物时充满迟疑,当那一层层愈加浓烈地包裹住最初的味道,“味蕾”似乎又出现了钝化,这,其实与我们的思乡情愫如出一辙。小时候的饮食,小时候的庭院,走过的阡陌,弥漫着的乡情气息……如果从小便生活于城市,记忆中的各种味道则又会是另一番场景了。比如有一位同事见了土狗,就能吓得一激灵,避之唯恐不及。她是象山县城人,究其童年生活,与城里女孩如出一辙,她根深蒂固的概念与我的是全然不同的。
我们走过的路,是一条条几无可能重复的线,各线条相互交叉,又彼此靠近,最终,往往是殊途同归。
人总是那么矛盾,一方面急于远离旧有的简陋环境所造成的抑郁感,欲站在“云端”里品味另一种方式的新生活,另一方面,又在所滞留的情怀中沉淀遐思。
眷恋着,怀想着,在每一个当下,品味阳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