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与螃蟹

老爸从朋友那里拎来数斤螃蟹捎带几条泥鳅,今天吃它们。

螃蟹年年都有,泥鳅确是多年没吃了。我们今天是红烧,肉质鲜嫩无比,用筷子钳下一块蘸着红汤汁,极下饭。对泥鳅最深的记忆是小时候邻居家做鳅丝面之前施于泥鳅的杀法。七八斤泥鳅放到塑料大圆桶里,抓一把盐粒往桶里一撒,立即拿锅盖压紧。只听见泥鳅疯狂弹击顶盖如密集的鼓点震耳欲聋。几分钟后,渐渐偃旗息鼓,尽皆昏死过去。当时震撼之余颇觉得残忍,暗自发誓再不吃泥鳅,回想起来,此宰杀法已属最仁慈之一种了。

泥鳅喜阴不喜阳,常年累月深陷泥潭不见天日,这一点在人类是殊难体会和理解,因为我们热爱仰望星空。偶尔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如泥鳅在淤泥里钻营,很有毛发耸立之感。或许我非泥鳅,不知其乐也。

泥鳅在文学和生活中都颇有恶名。西游记里孙行者常叽称龙王为“带角的蚯蚓,有鳞的泥鳅”。泥鳅由于周身的黏液而身滑,身滑而人欲加之“性滑”的罪名。记得小时有次参加宴席因不擅饮酒而遭邻居二哥批评,“你呀你,滑得像条泥鳅”。呵呵。

泥鳅难抓。一是因其滑,手头如没有特别的工具,想拿捏住它殊为不易,一个挣扎就会从指缝溜走。有经验的人会伸出食指和中指锁紧其喉,这时能听到咕咕的叫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其二是因为泥鳅不定居于洞窟,多潜藏在泥污之下,不易察觉,往往需要依靠锹铲翻泥发掘。螃蟹、龙虾、蛇、鳝都窟居,据幼时经验,螃蟹居扁窟,龙虾黄鳝居圆窟(龙虾洞口常半覆或全覆有泡沫状的鲜泥),蛇为三角形窟。小时候摸鱼,一条沟渠从头摸到尾后,上岸回头沿路可以看到惊醒的水蛇出洞游走。小孩时的胆子真大。而立之后,再也不敢这么干了。

河族中至软至滑者,泥鳅黄鳝;而至刚至猛者,非螃蟹莫属。其横行无忌,似乎确有霸道的底气,所谓“虾兵蟹将”,龙王不在渊,大将敢横行。但是它圆圆的肚又让人觉得可爱。据说古代名将都是大肚子,不会像现代的猛男腰细而无赘肉,因将领骑马和抡使武器须稳住重心且长途征战也有挨饥抗寒的必要。按此说法,蟹之称将不为大缪。

自古不乏爱蟹咏蟹之人。宋代的苏东坡、黄山谷,明季的张岱、李渔,清代的袁枚,现代的汪曾祺、丰子恺,都是食蟹的老饕。其中以李渔为最。笠翁嗜蟹为命,名秋天为“蟹秋”,丫鬟为“蟹奴”,据说一顿能吃掉二三十只螃蟹,“自初出之日始,至告竣之日止,未尝虚负一日,缺陷一时。”

我总不至于把命搭进螃蟹,喜欢吃它也是确实的。张宗子说,“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我没吃过蚶子,但是于蟹,深以为然。今天蒸的这一锅螃蟹,不加任何佐料,父子三人撸起袖子,转眼之间,蟹的螯壳堆成三座大山。泥鳅就蟹,酒足饭饱,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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