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个月陈家大院里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国昌兰心过日子的心劲强,也没因为准备结婚这事停了工,冲天炉还是突突的冒着烟火,国强陪着爷爷和娘忙前忙后的给大哥准备着婚事。村里的乡亲们都出来进去的打着招呼帮着忙。
“陈家院里明年就能添丁了,人丁兴旺啊!”
“这中国政治大学,出来准能做大官啊!”
“这三兄弟就是三条龙啊,以后可不得了!”
“那你还得眼馋人家娶了门好媳妇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平原县农村的婚礼已不像七八十年代那样,满院子里挂满了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们送来的被面褥面。现今大红纸贴在墙上,写满了收到的红包账目,送二十的、五十的、还有给一百的,虽说亲疏有别,但都是图个喜庆热闹。婚礼前陈家门庭若市,出出进进的人络绎不绝,做席的大厨帮厨们也已搭起棚子,冲天炉的烟火换做了备喜席的炊烟。国昌兰心也歇了下来,全心的体味着准备着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
陈国昌初中高中同学都有来看看他们,随份礼的,这让陈国昌很是感动和感慨。因为没有几天马上就举行婚礼了,兰心就留在家里不便再去国昌家,她内心是轻松喜悦的,这两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她勤奋的热烈的拥抱着生活,家里的事、地里的活她都能安排的稳妥,也做得得心应手了,兰心娘不止一次的说起“闺女留在身边是我最大的福气”,而兰心自己也从未后悔当初放弃高考的选择。
结婚虽是人生大事,但兰心不虚荣不攀比,现如今比前些年条件好了,农村人也赶时兴,村里姑娘结婚都愿去县城租个婚纱,兰心也觉得婚纱好看,但又觉得这婚纱融不进自己生活里的烟火气,她更喜欢真实自然。她只是让娘陪她选了几件连衣裙,穿上也是觉得美美得。兰心也没跟国昌家提任何条件,兰心爹娘也没跟陈家要彩礼,说起来当时农村的彩礼之风正有趋盛之势,没有几万块钱是娶不到媳妇的,但陈家不用担这个心发这个愁,孩子们从小到大在一起,两家人都过成了一家人。
此时兰心正在镜子前比量挑选着婚礼当天要穿的裙子,忽听得大门口有人喊:“请问,刘兰心在家吗?”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犹豫也有点怯意。兰心推开屋门一看,居然是苏镇!!
“他怎么来了?!”兰心好生纳闷。
苏镇赶忙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知道我这样有些冒昧…”
兰心心想,“这在部队呆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哈,说话都文邹邹的了,还挺有礼貌。”
“啊,没事儿,不用客气,你这是有事啊。”兰心想着,毕竟这位是香兰在意过的人,她也得大度点,不能显得太小气。
“我刚去过国昌家了,没见到你,就找过来,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啊?”
苏镇从包里取出来一个干净整洁的盒子,“请你,请你把这个转交给香兰。”苏镇说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他这个举动会让兰心疑惑甚至愤怒,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他马上也要结婚了,这是他婚前唯一能再与香兰取得连接的机会,这是苏镇婚前的心愿,似乎只有这样做了,他心里才真正与香兰断了情缘,这是他给香兰的告别礼。
“给你添麻烦了,谢谢,谢谢。”苏镇边说边冲着兰心哈了哈腰,看似给兰心鞠了个躬,也许苏镇是真的想鞠躬拜托兰心,但他又担心兰心不肯帮这个忙,赶紧调转了车头,骑车离开了。
兰心还没回过神儿来,苏镇已经走了,她细瞅这盒子,并没有封口,里面放着一个旧的随身听,上学时她在宿舍见县城里的同学听英语用过,在村里还没见过谁有,里面还有一盒磁带,也是有磨损痕迹的旧磁带,是张学友的专辑《梦中的你》,兰心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翻看磁带盒里的歌词,打开长长的纸,她看到了一首歌,《李香兰》。兰心默默的细瞅着歌词,不禁眼里有了泪光。
“恼春风/我心因何恼春风/说不出 借酒相送/夜雨冻/雨点透射到照片中/回头似是梦/无法弹动/迷住凝望你/褪色照片中/啊… 像花虽未红/如冰虽不冻/却像有无数说话/可惜我听不懂/啊… 是杯酒渐浓/或我心真空/何以感震动/照片中/哪可以投照片中/盼找到 时间裂缝/夜放纵/告知我难寻你芳踪/回头也是梦/仍似被动/逃避凝望你/却深印脑中/啊… 像花虽未红/如冰虽不冻/却像有无数说话/可惜我听不懂/啊… 是杯酒渐浓/或我心真空/何以感震动/啊…
兰心忽然的特别想念香兰,想起了她的笑她的泪,她们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自己结婚她一定会回来吧。兰心又有些后悔接下了这个盒子,又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盒子交给香兰,她心里又不禁生出了些怨气,你苏镇这是终于勇敢了一次吗?!
第二天傍晚,兰心和爹娘吃完饭坐在花团锦簇的院子里聊送亲的事儿,就听到大门外香兰在喊:“兰心,兰心,我回来啦!”兰心一听是香兰的声音,抬腿就往大门口跑,好久未见的姐妹俩开心的抱在一起转圈圈。
“呀,香兰,你把头发给剪短啦!”
“这不跟你更像亲姐妹儿了吗!”
说完两个人还头碰头的凑在一起给兰心爹娘看。
“哈哈,这俩活宝,你俩啊就是亲姐妹儿。”兰心爸手里捏着烟笑着说。
“香兰啊,快坐下,吃饭了没,这都多久没回来啦,这次可得等兰心结完婚再走啊。”兰心娘笑着给香兰拿好板凳。
“刚吃过饭,放下筷子就跑过来了”香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在饭桌上捏了粒花生米放在嘴里,“叔,婶子,兰心,真是对不住,明一早我就得赶回去,今天特意请假回来看看兰心”兰心一听,老大不高兴的拍了一下香兰的大腿,“哼,那你还回来干吗!”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听你娘说,你在绣品厂干的可好啦,厂长待你就跟亲大姨似的。”兰心娘瞅着香兰,是越看越待见。
“是啊,婶子,厂长去参加交流会都带着我,还专门送我去参加技术培训,现在外贸订单多的都忙不过来,到期交不了货要交罚款的,我是技术主管,天天加班啊,不然兰心结婚我说么也得陪着她啊!”香兰说着把胳膊搭在兰心脖子上摇晃着。
“那咱不能耽误人家厂里的大事,你俩好好聊吧,我收拾桌子。”兰心娘麻利的收拾着碗筷。“她爸你也赶紧再去捋捋送亲送嫁妆的事,到时候别出岔子。”
兰心瞅着笑逐颜开的香兰,又想起了那个盒子,她真是有些犯难了,把盒子给了香兰岂不是旧事重提又惹她伤情,可不给她,留在自己这也不是个事啊,要不过些天让国昌哥给苏镇送回去算了,她哪忍心让眼前这好不容易心情明朗起来的香兰,再揭旧伤呢!
“嗨,表情不对啊,想啥呢?”兰心这小小的思忖还是被香兰发现了,“这要结婚了,是有么不顺心的事吗?”香兰悄悄的关切的问兰心,“有啥事儿就跟我说,咱可不能难为着自个啊!”香兰的体贴让兰心瞬间又做了决定,她和香兰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为什么要隐瞒,尊重事实也许正是帮香兰解除了另一种人生的遗憾。想到这,兰心拉着香兰的手,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进了门,见兰心悄悄的关严了门,还不忘伸长脖子向外瞧瞧,香兰笑着说:“啥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她原以为兰心有啥发愁的心事,看这样子又觉得不像。
“我…我拿样东西给你。”兰心说着从抽屉里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递给香兰之前还特意把磁带盒里的歌词折到《李香兰》开头的那一页。香兰有点莫名其妙的接过盒子,兰心双手不安的搓着衣角。
香兰从最初怀着好奇拿起那个用旧的随身听,再慢慢的展开那些歌词,就在她的手突然抖动了一下的那一刻,兰心知道香兰已经想到这是谁送的了。香兰慢慢咬住了嘴唇,依如她见苏镇最后一面时“逃跑”的样子,她的眼角又有了泪,尘封了两年的情感像此刻手里被打开的盒子,装满了斑驳的被磨损的记忆。
“香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兰心恨不得自己能替香兰承受这份难过,“我不该收下的,可我,我…”
“兰心,谢谢你!”香兰含泪微笑着说,“是真的谢谢你,前段日子我已经听说了,他快结婚了,娶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香兰举起手里的盒子,“你看,这是我们之间真正的结束,以后心里再不会也不该再想了,这样不是挺好吗?”
“香兰,我…我还是…”兰心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你还是挺好的!行了,大喜的日子可别被我给扫了兴。”香兰赶紧收拾了心情,跑到院子里把自己背的包拿进来,拉兰心坐下,“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结婚礼物,这些可都是我这几个月抽空一点点绣出来的,被罩、枕巾、沙发巾、这是盖冰箱的,这是盖电话的,还有盖茶杯的,还有这些…现在能用的就马上用,先用不上的,留着以后用,这可都是我们厂里最好的绣品,都是出口的,有人有钱还买不到呢,我妹妹结婚必须的有。”香兰一口气说了这一大通的话,内心也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兰心一把把绣品抱在怀里,又哭又笑的说:“我会用一辈子的!”看兰心这模样,香兰笑了出来,“你不抱我,你抱它们干嘛呀!”香兰又重新把绣品叠整齐包好,“快跟我说说,你俩这婚事都怎么准备的,一会儿穿上你的新嫁衣给我瞅瞅,到时候别忘了多洗张你俩结婚的合影给我留着啊!”
“好好好,我记下了。”兰心见香兰麻利的做着事,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心情也多云转了晴,“我和国昌哥原想着像订婚时那样,摆几桌酒席亲朋好友的聚一起热闹热闹就行了,可两边的老人不同意,说该有的过场还是要有的,你说两家就隔了几个过道,还接来送去的,多麻烦。不过想想,国强考上了重点大学,这也是大喜事啊,一起庆祝庆祝也挺好,省得折腾两次了,又花钱又费心的。”兰心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比两年前更成熟稳重了,年少无忧的模样在慢慢褪去。
“哎呦呦,这陈国昌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可是人生大事儿,你别老是又心疼这个又怕麻烦那个的,你多为自己想想。”香兰在县城上了两年的班,性格倒是比之前开朗了很多,说话也爽快了,那个内向柔弱的女孩也渐渐远走了。
姐妹俩在屋子里聊不完的话,直到夕阳西下晚霞退去天色已晚,兰心送香兰出了大门还舍不得她走,“你说,你要是还在家里咱俩做伴儿多好,我留下了,你倒走了。下次回来一定多呆几天啊。”香兰拉住兰心的手,说:“人长大了,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咱俩都好好的过日子,盼着你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外甥啊!”兰心一下臊的脸红起来,“哎呀,你真腻歪人,走吧走吧,赶紧走吧!”“哈,哈,哈,刘兰心害羞起来怪好看呢,走了,你赶紧回吧啊。”
第二天一大早,香兰就起身了,她离开的时候整个村子还安静着,清爽的早晨,偶尔有几声鸡鸣,天还是那样蓝,远处一架飞机飞过,留下长长的线,慢慢消散着。